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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04 谋算内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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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床榻上面色枯黄,一脸病容的皇帝,李晔眉宇间满是悲痛关怀之色。

    “大家①还昏睡着呢,都几天了,还没苏醒的迹象。”内廷第一权宦杨复恭语气抽泣,作势抹了抹干涩的眼角。

    李晔点了点头,面色更是悲痛。

    “哎!这些年时运不济,大家一直颠沛流离,苦啊!没成想刚安定下来,就身染重病,此真真让人痛心!”说完竟呜呜哭嚎了起来。

    杨复恭一开头,御塌旁的一干中官们也立刻很配合地哭了出来。

    “呜!呜!……”众人抽泣了一阵,渐渐平静下来。

    良久之后,杨复恭红着眼眶道:“老奴听说寿王殿下前几日打马球时不小心坠马摔倒,受伤昏迷了,如今可有大碍?”

    “多谢杨军容挂念,小王虽然刚刚苏醒,但身体已无大碍,只是陛下,哎!”说完,泪水忍不住再次掉了下来,床榻旁的一干宦者闻言,又是一阵抽泣。

    杨复恭语气哽咽的道:“殿下真是仁孝啊,刚脱离危险,就进宫来探视了,大家此刻要是心有感知,定会欣慰无比!”

    李晔一脸惭愧的道:“小王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倒是杨军容和诸位公公们,陛下病重的这些日子里,你们不仅要时刻侍奉在陛下身边,还要抽时间处理军国事务,一天难有闭眼之时,真是辛苦了。”

    “哪里,哪里。”几个中官大佬闻言,忙拱手谦虚道,内中有种被理解的感动。

    李晔又是钦佩又是感慨的道:“我李氏江山能延续这么多年,小王能安享富贵至今,别人不知,小王心里是明白的,这全靠了诸位公公们的鼎力操持!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天下可以一日无小王,却不可一日无诸位公公啊!”

    众宦官闻言脸上满是欣慰,口中却连连谦虚道:“寿王殿下真是谬赞了,奴等惭愧。”

    探视完皇帝后,杨复恭亲送李晔至殿外。站在阳光之下,适才殿内带来的寒意悄然散去。

    “杨公!”

    看着身侧的禁中第一权宦杨复恭,想到他手中拥有的滔天权势,李晔知道他就是此次能否扭转乾坤的最关键一环,为了拉近两人的关系,他试探地用了一种亲切的称呼唤了一声,却没有再以官职相称,见杨复恭并无异样,只是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己,李晔壮一壮胆子,说道:“今日六王兄摆宴,南衙诸位大臣王公都与会了,不知杨公可在受邀之列?”

    杨复恭闻言,冷笑了一声,道:“有那些文武大臣、宗室勋戚在,咱家这些中官可没那福气呐!”

    李晔点了点头,道:“小王倒是有幸在受邀之列。”

    杨复恭听到这,眉头一挑,口中阴阳怪气的道:“那咱家可要恭喜寿王殿下了。”

    “有何好恭喜的。”李晔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道:“小王现在正苦恼着呢!”

    “哦?怎么说?”

    “小王生性恬淡,不喜应酬,方才已回绝了六王兄的美意,只是如此下来,却是把六王兄得罪狠了,现在心下正寝食难安呢!”

    说道这里,他悄悄从袖中取出了那块绝品和田玉,递向杨复恭,带着一丝恳求的口吻说道:“如今皇兄病重,储位空虚,小王从吉王府管事那里得知,南衙和诸位王公都有意拥立六王兄为储,六王兄得臣心如此,想来成为储君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小王素知杨公在朝廷的威能,还望杨公到时候能在六王兄面前为小王遮挡一二,如此小王感激不尽!”

    “原来如此啊!”杨复恭听完,脸色不复方才的阴冷,但也没有急着接过价值连城的和田玉,只是一脸笑意的看着李晔。

    望着杨复恭憨态可掬的笑脸,李晔心下一阵忐忑,方才的一番话,绵里藏针,不仅含蓄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还点名了吉王和南衙朝臣亲近的关系,南衙与北司向来不对付,如果吉王成了储君,还会有杨复恭等人的好日子过?他相信这番话,杨复恭肯定读懂了,如今还没有表态,应该还在心下暗暗做着取舍。

    果然,片刻之后,杨复恭终于轻轻接过了和田玉,脸上笑意吟吟:“殿下大可不必担心,此事包在老奴身上,来日老奴说不定还会再给殿下一个意外的惊喜呢!”

    杨复恭这一表态,李晔心里立刻踏实了许多,当他听到意外之喜时,心头一动,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欣喜,面上却假装不解的问道:“什么意外惊喜?”

    看着手中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纯白美玉,杨复恭并没有把话说白:“依咱家看,有资格继承储位的可不止吉王一个,天时地势,不到最后,尤未可知,殿下还请安心回府歇息,静待来日的结果吧。”

    知道杨复恭肯说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李晔也不强求,他笑着拱了拱手,道:“那小王告辞了。”

    “老奴恭送殿下。”

    等出了皇城后,李晔深吸了一口气,抬眼望了望昏暗的天色,心里暗道:如今自己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也都说了,能否成功就要看天命了,好在之前已经把立场表明的很清楚了,又用了稀世珍宝进行利诱,杨复恭也心动了,最后几句明显是在暗示他有意立自己为储了。

    因为有资格继承储位的人选并不多,今上虽有两子,却都还在幼齿之年,国事飘摇,稚子难以担当,自然不在内外廷众人的考虑范围之内,那么储君之位就只能从皇帝的兄弟里面选了。

    然而在僖宗皇帝的六个兄弟里,四个亲哥早在其登基之初就被内廷的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刘行深、韩文约杀害了,只留下了他和吉王两个皇弟,储位不给吉王,那就肯定是要给他了,杨复恭权霸内廷,他的态度肯定能影响一下内廷其他中官的决定。

    寿王走后,灵符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幽暗的灯火映在御榻旁的几个中官权宦脸上,隐隐透露出一股阴蛰之气。

    “这寿王殿下对咱们中官的态度如何,诸位都已经看到了吧。”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确是宦官里的首脑,神策左军护军中尉兼观军容使杨复恭。

    “是。”景务修和严遵美等人恭敬的回道。

    杨复恭微微颔首,摸了摸手中的和田玉,道:“如今大家病重昏迷,也不知何时能够醒来,恐将不久于人世,立储之事已迫在眉睫,诸位觉得这个寿王品性如何?”

    左枢密使王仲先,掂量了一下老上司杨复恭的心思后,点头道:“依方才寿王的一言一行来看,其颇为亲近咱们中官,与南衙大臣和诸位王公也没什么牵连,咱家觉得还不错。”

    “咱家觉得也不错,只是——”神策右军护军中尉,禁中的第二把手刘季述说到这里,确是眉头微皱。

    “只是什么?”众高宦听到这里不由得追问道。

    刘季述叹了口气,道:“在如今这个中枢势弱,地方藩镇势大的形势下,其才能怕是不如吉王,难以担当中兴之任啊!”

    “中兴?革咱们的命来中兴吗?宗兄的话,恕咱家难以苟同。”内侍监景务修闻言最先忍不住反驳。

    王仲先也跟着附和道:“景公此言诛心啊,咱家看那吉王李保与南衙朝臣素来亲近,且交好不少王公大臣,在朝中颇有声望。而南衙与咱们北司向来不对付,这吉王若是成了储君,当了皇帝,定会重用南衙诸臣,削咱们北司的权力,更可怕的是,将来指不定还会再给咱们来一次甘露之变②呢,咱们防得了一时,能防得了一世吗?”

    “王公所言有理,咱家附议。”

    “咱家也附议。”

    ……

    “但是伦序,似乎该立吉王啊!”角落深处,右枢密使严遵美带着一丝顾虑的语气说道。

    “伦序?”王仲先闻言冷笑一声:“自贞元以来,百十年间,我等中官何时伦序立过储君?”

    严遵美顿时哑口无言。

    “那到底该立谁为好呢?”看着众人争执不休,杨复恭幽幽的道。

    “咱家拟立寿王!”

    “寿王!”

    “自然是寿王!”

    “咱家也是。”

    ……

    一干中官权宦考校好了利益得失后,纷纷表态。

    “宗兄,如何?”看到众人都表态后,杨复恭再次询问刘季述。

    刘季述故作深沉地沉思了片刻,捋着光秃秃的下巴,唏嘘半晌后,方道:“众意如此,咱家自当遵从。”

    “好!”杨复恭闻言点了点头,最终拍板道:“那就立寿王为储!”

    ……

    大唐文德元年(公元888年)三月五日。

    长安城上空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仿佛随时都会塌陷下来。

    西内苑灵符殿内的大唐皇帝李儇早已病入膏肓,此时正值生死弥留之际,一旁的太医除了用参汤给他续命之外,别无他法。

    根据之前太医的判断,今上龙驭宾天就在这一两天内,可直到此时太子之位依旧悬空。

    前日南衙诸臣和诸位王公拥立皇六弟吉王李保为嗣君的奏疏已经呈上,却一直不见回复,今日一大早,他们便已聚集在了灵符殿旁边的小阁内,奈何苦等大半天,仍旧没有得到一丝回应,诸臣内心颇为焦急愤懑。

    时间在诸臣的焦急等待中慢慢流逝,又半个时辰过后,灵符殿的大门终于吱吱呀呀的缓缓打开了,一个小黄门从殿内疾步走出,宣南衙的大臣们进殿面君,诸臣得旨后鱼贯而入。

    行礼之时,诸臣偷偷打量了一下高卧在床榻之上的皇帝,但见其眼神黯淡,面色焦黄,一副衰亡之相,脸上都不由得露出悲恸之色。

    ①大家:唐时左右亲近之人对皇帝的敬称。

    ②甘露之变:甘露之变:太和九年唐文宗在大明宫紫宸殿和李训等人,试图诛灭宦官,夺回皇帝失去的权力。遂以观露为名,将仇士良骗至金吾仗院欲行刺,后与仇士良所带的神策军发生激烈冲突,结果李训、王涯、罗立言等南衙重臣皆被宦官杀死,其家人也受株连,满门抄斩,因牵连而死的朝官多达千余人,长安一片血腥,朝堂顿时为之一空。此次事件是南衙和北司矛盾激化下的一场极端简单粗暴的争斗,最后以宦官的全面胜利而告终,史称“甘露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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