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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第二日(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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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郎公子和他的喽啰们费劲地从地上爬起,彼此搀扶着蹒跚地离去,走出几丈远,才回头叫了一声,“你……你们等着,本公子绝不会放过你们……”说完加快了步子。

    被欺压的小姑娘搀扶着颤颤巍巍的老头,缓步走到白衣公子面前,边道谢边要下跪,被公子一把拉住,“老丈,举手之劳,不必行此大礼!”

    我拉了香儿,上前几步,这才看清那老者和小姑娘,老人家眼含着热泪,一张脸干巴巴如风干的枣子一般。那小姑娘身上衣衫虽然破旧,但脸庞娇俏,水灵灵、齐整整的喜人。灯下一照,虽稚气未脱,倒是很惹人眼睛的。难怪那侍郎公子色胆顿生,要当众抢人。但见她此刻两颊晕红,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那白衣公子,眼睛里漾出几分含羞带怯。

    “公子,奴家愿意从此跟着公子,做牛做马!”脆生生的一句,掷地有声。

    我觉得有趣得紧,英雄救美,看来要玉成一段佳话。转过身去看那白衣公子,竟也不觉呆了一呆。他大约弱冠之年,白衣玉面、风采翩然。如最好的玉,立在月下,散出温润的光,冷而高洁。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想来,也只有这句勉强能形容他的神采。

    “公子……”香儿小声叫了我一声,我这才回过神来,打个哈哈,“在下也应该好好谢谢这位公子刚刚仗义出手救命!”

    白衣公子淡淡望了我一眼,微微摇头,嘴角似乎带了一缕笑意。我心尖一颤,结结巴巴道,“公子、公子……不如随我回家去吧……”

    众人皆疑惑地看向我,香儿适时地推了我一把,我一回味,才觉得刚刚的话有些不妥,补救道,“我……我是说,救命恩人,如再造父母嘛,这个,怎么也得让我父母好好谢谢公子!”

    白衣公子舒了一口气,“这个倒是不必,在下心领就是了。”说着,掸掸衣袖,再不多话,转身欲走。

    “公子留步——”我不知怎的,语气有几分急切。

    白衣公子停住步子,却不转身。

    “如不嫌弃,在下请公子喝杯水酒如何?这附近的黄鹤楼做的西湖醋鱼还不坏。”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白衣公子也就没再推辞,“如此,叨扰了。”

    我加快步子追上去,蓦地想起什么,又返回来,看老人家和小姑娘还愣在那儿,巴巴儿望着什么。

    “小姑娘,你快些带你爷爷离开这儿吧,免得再遇上那个侍郎公子,走得越远越好,这次走运,下次就不一定了!”想来那侍郎公子绝不是什么君子,临走还撂下那样一句话,只怕是睚眦必报。

    老者长长叹息了一声,“天下之大,无我们爷孙的立锥之地啊……”侧头看了一眼孙女,老泪纵横。小姑娘见爷爷哭,也陪着嘤嘤哭起来。

    我想起些什么,“香儿,钱呢?”

    香儿赶忙拿出我攒了很久的零花钱递过来。今天出门没戴首饰,好在忘了摘下腕上一只白玉镯子,我一把撸下来,连同银子一并给了两人,笑说,“老爷爷,这些就做盘缠,天大地大,不怕找不到立足之地!”

    老者肩头颤动,浑浊的眼睛里又有了湿意,“快,快,莹儿,给这位公子磕头!”

    那叫莹儿的小姑娘脉脉睇了我一眼,一低身,盈盈拜了下去,我忙伸手搀扶,怕她又把我认作良人,说出些做牛做马的话,于是急火火拉了香儿,一溜烟跑了。

    白衣公子等在不远处,目光正投向我这边,这目光似乎与刚才的有些许不同,我发现即便是老者要给他跪下时,他的眼睛里也没什么波澜,一副见惯风雨沧桑的淡然,与他的年纪很有些不符。这淡然让他卓然出尘,虽处凡世,却是疏离于人群,疏离于外物。他的眼睛黑而亮,星子一般,可望进去,望得久了,却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吭吭——”香儿小声清了清嗓子。

    我收回神思,歉然地笑笑,“天不早了,公子,我们这就出发吧?”

    “请。”

    “请!公子请——”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抚弄起衣带,“那个……公子,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路,在下自小便是路痴……不认识路的……”

    他眉间隐有笑意,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两位,请跟我来吧。”

    我侧头望一眼香儿,见她偷捂着嘴,两只眼睛已弯成了月牙儿。哎,连香儿也开始嘲笑我这不靠谱的主子了,趁公子不注意,狠狠捏了她软乎乎的胳膊一把,香儿“啊”一声惨叫。

    前方引路的白衣公子微弯了弯腰,加快了步子。

    黄鹤楼在西市,离灯市不远,走了顿饭功夫便到了。这里是王都最大最好的一家酒楼,酒菜极佳,也因此花费不菲,来此吃酒的人非富即贵。我跟三个哥哥来吃过几次,有几样小菜倒是没吃过的,尝着新鲜。

    才一进门,就有一个看着挺机灵的小个子跑堂过来招呼,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眉眼间已是精刮。今儿是节庆,来吃酒的人不少,甚是喧闹。靠窗的一桌,几个军官打扮的男子吆五喝六地划着拳,边划拳边讨论哪家青楼的姑娘好看。

    “哥几个,翠香楼的小翠姑娘是兄弟见过最俊最风骚的娘们了!”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大汉高声喊道。

    “要我说,是怡情苑的春心姑娘最脱俗,我有幸见过一次,光一个纤纤背影……啧啧……”一个年轻小兵说着,回味无穷地吞了口口水。众人大笑起来,“还纤纤背影,魂被勾走,回不来了吧!”

    “你们可有谁见过萱草汀的花魁蕊初姑娘?”

    “这个……”

    “听说倒是听说过,不过这个花魁有些不一般啊,听说是个清官人,只卖艺、不卖身,而且跟她来往的都是些文人骚客、穷酸秀才,达官显贵想见她一面都难,这个蕊初若是不想见客,哪怕客人洒一地金叶子都不顶用……”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蕊初这个名字,人未见,名声已如此响亮,倒是勾起我的好奇,想来也是位不凡的人物,不知什么时候可以会一会。

    先前说话的汉子站起身,举起一大碗酒,一仰脖子灌了下去,胡乱抹一抹被酒沾湿的一大把黑胡子,眯着眼睛粗声道,“我不信……这天底下有不喜欢钱的窑姐?老子啥时候封侯拜相,定要把这小娘们弄回家去,脱个溜光,看看跟其他女人有什么不同!嘎嘎……”

    桌边的几人也都嘎嘎笑起来,如水中一群抢食残渣的鸭子。

    我不觉皱起眉头,想着好好一个黄鹤楼什么时候开始乌烟瘴气成这个样子,失望之余转头看向白衣公子,见他脸色不变,一泓眼波,古井水一般,波澜不惊。

    “不如我们换一家?”

    “不用,这里就挺好的。”

    跑堂的歉然地陪笑,“楼上有间雅舍,就是贵了一点,不知几位公子意下如何?”

    香儿一嘟嘴,嗔道:“怎么不早说,前面带路吧!”

    楼上共有包厢五间,梅园、兰园、竹园、菊园、石园,五间包厢依着名字布置各异,现下是早梅盛开的季节,当属梅园最好,可惜早被人抢了先,只剩一间石园。里面的桌椅摆设全是奇形怪状、颜色各异的大小石头。

    一室冷清,一室寂寥。

    难怪独独剩下了这一间。看得出,店主人在这园子下的功夫最大,却是蒙尘的璞玉,不受人待见。

    一个小圆几上摆了一盘棋,棋盘是用青石刻的,黑色和白色的鹅卵石作棋子,粗粗搭一眼,应是盘残局,现下白子情势危急。

    香儿仔细,取出帕子,又将桌椅细细抹过一遍,才让我们坐下。跑堂的侍立一旁,也不多话,恭候客人点菜。

    “跑堂的,这屋子真冷得很,去弄个火盆子!”香儿道,忽闪着两只大眼睛瞪了跑堂的一眼。

    “还是不要火的好,免得辜负了这园子的意思。”白衣公子微微摇头,温声道。

    我点头表示赞同,想不到他竟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跑堂的多望了一眼香儿,呆了一呆,才讪讪道:“这小兄弟长得恁好看,要是个小姑娘肯定俊得很!”

    香儿“咯”地一笑,似嗔非嗔,“看你这么小的年纪就东想西想,也不知羞?”

    跑堂的一阵抓耳挠腮,岔过话头,“我们主家说了,因这园子叫石园,不生火的。”

    我道,“不生火就不生火,小兄弟上菜吧!就拣你们这儿拿手的上。”

    跑堂的腰杆一挺,眉目间立马显出几分骄傲,“公子,要说咱们黄鹤楼,拿手的菜肴没有千道,总还有百道。公子若是都要了,怕是十个人也吃不完。”

    我淡笑,夏虫不可语冰,小子真是没去过御膳房。黄鹤楼口碑再好也不可能比过皇帝的厨房,竟夸口百道拿手菜。“那就先上十道吧,但要有冷菜、热菜、荤菜、素菜、甜品、果盘和汤,先荤后素,热菜前是汤,不要过油过腻、过辣过咸……”

    跑堂的听得晕晕,也不知记全了没。

    “公子……”香儿突然面有难色,望向我,嗫嚅道,“公子,您忘了?刚才已经把所有的银子都送给那对爷孙了……”

    “呀!”这才想起现下已是身无分文,莫说连街角小摊一文钱一只的烧饼都买不起,遑论这顶顶金贵的黄鹤楼。

    跑堂的搓手搓脚,看上去竟比我们还急,“不如让这小兄弟回家拿钱,这园子我给你们看着,绝不让给别人!只是这一来一回……”

    有个念头在我心头转了一遭,还是给生生摁下去了。

    “哦!对啦!”跑堂的忽然兴高采烈,“这石园有盘残局,我们主家说了,哪位客官要是破解了,分文不取!看几位公子气度不凡,说不定能破了棋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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