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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善恶两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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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媚姬顾影自怜的取来旁侧的一方铜镜,侧了侧脸,照着镜子里的人,轻轻抿了一口那嫣红的唇脂,那本就鲜红的朱唇,显得愈发的妖冶,然后那妖冶的红唇朝着镜子向上抽了抽嘴角,从那黄亮的青铜光泽里照应出的少女面,依旧如初般的润泽如玉,她看似满意的别了别头上的珠花,柔声而道:“我静守在这七叠山涧,终日靠吸取年轻小狐们的元气,来维持我这万年不老的容貌,只是希望如有一遇,当今的帝君能仔细的瞅上我这一瞅”叹了叹气,一脸惆怅的复又说道:“也算圆了我当日的心愿。我虽知道我这残年之身,没有资格惦念着当今的帝君,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启明早就走了,听雨也不在了,现在只剩下东方归雪能够让我想起他了……”

    言语间,媚姬俯在了地上,那一袭大红的锦衣,像似她为时刻待嫁披就的红妆,灼眼的耀目。那层鲜艳的红就这样覆盖住了她的大半个身体,她像一具行尸走肉般,瘫软在地上。裸露在外的肌肤,仔细一瞅,其实早已不见肌理的红润,竟是泛着毫无血色的惨白,和这四周鲜红的丝绸绣衣与锦绣花朵,形成格格不入的鲜明对比。

    她微微阖了眼睛,声音有些疲惫,有些喑哑:“其实我这身躯壳早已经灯残油尽,到了行将就木之时……敖大人可知,我整日游戏在这紫菀花开的季节拼尽残存的修为,是为了什么?我只是希望,希望能在这最美的时刻,再遇一次当初牵绊住我的那个人。可是即便如此简单的心愿也不能如常所愿。”

    媚姬撩起遮掩她眉目的发丝,抬手挥了挥手云袖,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花斑蝴蝶从袖间飞了出来,振着翅膀飞向池塘,消失在月光下的萤火里。

    她轻轻的看了敖孓一眼,他依旧不能动弹的威坐在亭台之中,阴沉着他的那道剑眉,如若是以前龙太子之身,不说早就挣脱了束缚,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狼狈,他那被媚姬用匕首挑开的衣襟,露出健硕的胸膛,胸前的肌肉发出油亮亮的光芒。他虽坐在她的对面,只隔着一尺来长的距离,却是那样的遥不可及,他似乎在听又似乎没有在听,她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当日东方启明一样,他就站在她不远的山头,于她来说却是一颗遥远的,触碰不到的星,可是于敖孓这样一幅桀骜不驯,傲岸自负,不沾染男女私情的面下,竟然也会有儿女情深,这让她有些难以相信:“我听闻敖大人一向不近女色,却是因为天宫之上的一个小小仙娥……”随后滞了一滞,语气中略带自我嘲讽的继续说道:“没想到敖大人也同我一般却是个长情之人……”

    只是这最后一句,敖孓却听的不怎么清楚,恰似被一声突兀而怪异的声音吞没了下去。

    敖孓下垂着了眼帘,正寻思着,你好好的追悼你的那些风流不得果的感情史,到终了把我扯进来作甚!他眼瞅着那酥油壶里的灯芯随着媚姬那走向绝望的心境,慢慢的竭尽熄灭,却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震撼的陡然闪烁了起来。

    “谁?”这一摊刺眼的血色拂袖而起。顷刻间藏了方才颓废凄楚的容颜,只于那挥袖低转眉目之际,换回了先前凶险狡诈的芙蓉面。

    站在亭台之外,隔着这一池春水的殷小雪望着亭内缠绵悱恻的两重身影,于那摇曳的烛光下,现出彼此辉映交错的轮廓,惊愕的本想咽下口水,哪知这千年难遇的咽下口水也能把自己活生生的噎个半死不活。“咳咳……”她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那挣脱了百川扇困扰的白欲尘此时早已赶赴了过来,见着小雪扶着水榭的栏杆,捂着胸口,捶胸顿足,面红耳赤的样子,不禁拍了拍她的后背,俯身关切的问着:“小雪姑娘,你没事吧?”

    殷小雪却咳的愈发的凶猛,完全顾不上开口说话。

    能没事吗?你一个大男人,见到这般光景难道一点事都没有吗?可笑我一介裙钗与你这不动声色的男人,窥视着人家的卿卿我我,朝云暮雨,倒像似堂而皇之的看着在隔壁院内的牲畜发情般这样坦然。你不觉的忐忑,可我怎能不觉羞涩

    可是这咳了半天,背也拍了半晌,依旧不见好转,反倒把刚才没顾得上的赧然全都宣泄在了脸上,那咳的惊天动力泣鬼神,面上红光忽隐忽现的,就差大呼一声:“这还有个大活人呢!”哪能不惊动对面貌似辗转缠绵的二人。

    敖孓见那先前已经快要熄灭的灯火复又燃了起来,而那油灯里的酥油也已经烧去了一大半。眉心间的川字愈发的沟壑纵横了。

    殷小雪啊,殷小雪,你站在那里隔岸观火不上来帮忙也就算了,还完全给人添乱,你何时咳嗽不行?偏偏这个紧要的关头弄出声响?看来你天生是我敖孓的克星!

    只是这个克星殷小雪哪里知道那亭子之内的这番光景?估计换谁看见这朦胧的侧影,也会不找边际的想入非非。

    眨眼之际,那袭妖艳的红衣已经伫立在了殷小雪与白欲尘二人面前。

    “欲尘,这丫头可是你携来与我辅那药引的?”媚姬上下打量着殷小雪,像似看着一件贡品。

    白欲尘却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递来不知何时端来的一杯朱红色的药水。“刚熬的,趁热喝了吧!”

    媚姬没有伸手来接,只是看着亭台之内依旧坐怀不乱的身影,幽幽的说道:“虽不是你刻意之举,但确实为我引来了一个难得一遇的主儿,或许有他在,今夜某人总该来了吧……这一碗,算是赏你的,喝了吧!”

    白欲尘却低垂了头,没有像往常一样一饮而尽,他有些迟疑,似有些许难以启口之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媚姬却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瞟了殷小雪一眼,平和的叹了一口气,哼了一声,便复飞身回到亭内。“量在你我本是同病相怜,随了你吧。”

    殷小雪有些狐疑的看着白欲尘。

    白欲尘倒没有遮掩,带着殷小雪离开了水榭长廊,语重心长的全盘托出:“是与我有恩的一位姐姐。”话说,“姐姐”这个称呼全当平日里为了隐藏媚姬已经上万的年岁而掩人耳目的,实际上细细推算,他唤她一声奶奶都有绰绰有余。

    “当年遭人背信弃义时,正是媚姬姐姐收留了我,并给了我……”他滞了滞,像似有什么东西封住了他咽喉,让他难以启齿,他哽了哽,顿了顿又道:“给了我现在衣食无忧的生活。”他原本想说的不是这句,可是话已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改了口。

    殷小雪望看向身边的这个人,看上去如此和善不经世事的人,没想到也竟然会有不堪回首离奇的身世,恻隐之心不禁油然而起。

    “或许每个人都有一段过往,不论悲喜却都已是过去之事,白公子是个胸怀广阔之人,想必定是早已将这一切参透看破。”

    白欲尘有些如鲠在喉,参透看破他真的参透看破了吗?当日如同行走在刀尖之上的剜面之痛并不再脸上,而在那早已千疮百孔,苟延残喘的心上。换谁心间被挑起一块肉,被人一刀刀无情的宰割,还能坦然的面对所谓美好的余生?如若真的参透这狐生,看破这红尘,便不会有今日倚仗着媚姬苟且偷生,靠着每日寻找年轻貌美女子,割其经脉,放其腕血,浇灌这池塘四周鲜红的紫菀花,并将那剩余的血肉成做那媚姬容颜永驻的药引以换取自己这仅存的虚荣与复仇之心。

    他有些无地自容,自己并非如殷小雪所说的这般完美刚毅。这让他愈发的不能正视现在的自己,也不敢再坦然的面对身边的殷小雪。

    可是殷小雪接下来的话,才让他原本被尘埃覆盖的心,真正的穿透自封的尘土,见到经久未现的光亮来。

    “或许遭人背信弃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漫长岁月的孤苦无依。白公子想必那些时日定是孤立无援,心灰意懒吧。”她侧目望了望白欲尘,他的脸上此刻却不见风云,她觉得她是孤寂的太久了:“不过幸好这世间还有媚姬姐姐这样的人,所以其实一生之中并非总是暗无天日,就像下久了的雨,总有停住的一天,总是会有雨过天晴的时候,只是需要耐心的等上些许时日。不是不会彩云出岫,而是看阴霾之下的人,有无静等风疏雨稀的耐心而已。”

    白欲尘有些羞于言辞,她哪里知道他与媚姬究竟是怎样的人?

    “要是白公子不嫌弃,可以常来帝君的东岚殿找我,寂寥的时候,小雪或许可以陪公子说说话……”

    殷小雪的话语还没有说完,白欲尘的眼间早已闪过一丝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光亮,久久萦绕不去。

    如果早一些听到这些话,如果早一些遇到这个人,他的狐生会不会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

    只是这些年错过的不仅仅是人,还有自己的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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