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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二十二章 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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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遥远旷野的风。
  掠过了原始密林顶端,那些高达一百多米的枝梢。
  高处风之律动撩拨下,铺满整片大地,好似一望无垠的绿色汪洋,也在节奏律动中,如海浪般错落摇曳。
  如此绿色浪花,亦不知算是风让密林有了律动,还是密林让风有了形状。
  铛!
  顺风而行中,当涌动的绿色浪花,行进至汪洋一处宛如海中漩涡,又更似林间天然天井般所在,一声带着金属铮鸣,更蕴含杀伐之意的独特琴音,忽然由地面响起时,却像顷刻穿透了百米高的密林,也穿透了高处卷动的疾风。
  浸入风中。
  弥而不散。
  那声琴音穿透密林和疾风的瞬间,一群扑腾着羽翼,发出各色轻鸣的飞鸟,也如集体从海面跃出的游鱼般成片飞出,仿佛已经刻印于基因深处的,那种对于武器鸣响的恐惧,让它们宁愿忍受烈日狂风,也不想在幽邃林间,与那让灵魂惊颤的琴音共处。
  飞鸟惊散的天井下方,在那一声琴音过后,又是一声接着一声,激荡琴音带着好似非宫非商,非徵非羽的独特韵律,开始在天井和密林间盘旋。
  那琴音中仿佛带着亘古而存的苍凉,又更似无言诉尽了世间一切悲伤。
  听着那种撕裂了飞鸟古老基因的琴音,人类艺术细胞对音律的独特认知,却赋予了闻者不一样的感知,在那琴音中,裹挟着杀伐之意的韵律,却并不会让人感到害怕。
  某一霎那,忽然越弹越快,也好像越弹越乱,却始终保持凌而不乱的律动的琴音,所让人感受到的唯一情绪,仿佛只剩下了悲伤。
  那种琴音,仿佛能够将人心最幽邃处,那哪怕深藏了多年,或许连自己都以为早已忘记的悲伤挖出,并毫无保留地展现,一次又一次将人心撕裂。
  琴音激荡的时刻,空地一侧,南宫吟歌木屋中,净洁雅致的客厅里,古风华服如雪苍白,却给人感觉衣白人更白的鑫九,正以柔美姿态,曲腿坐在木质地板上,人和衣裳都晕散淡淡白光的她,让精致木舍更添一份华光。
  然而如是情境下,本该恬静淡雅得,让人一见倾心的鑫九,现状却让人一看就好似被染上一种莫名哀伤,因为被光映照得格外柔美的容颜间,她一双如画眉目,竟在蹙眉中带着闪耀泪光。
  如此光景,柔美如鑫九,那种美好到极点的即视感,却蕴含哀伤的模样,仿佛格外感染人心。
  那是一种美得让人仍然不愿移开目光,却也不住为之心疼的凄美。
  鑫九在哭么?
  这或许连她自己都不能够确定,她只知道这几日以来,每次听到这琴音时,自己就总忍不住悲从心来。
  那些被琴音在心中牵起,有如万缕千丝的悲伤,萦绕于她思海一刻,年幼时有过的梦魇,从前思慕星辰,却只能眼见对方与其他女孩幸福光景的哀婉,仿佛都全部萦绕在了她的眼前。
  也许。
  也许就算想起了这些事情,她本也不该那么悲伤的,不是么?
  毕竟几日以前,在那条小河边,星辰甚至一度要对她说出,那能让他们拥抱幸福的话语,不是么?
  可随着此刻琴音牵引,越是想到这一点,鑫九就仿佛越是感到悲伤难抑,因为这几天里,本以为随着邵东离去,可以跟星辰有更多缱绻交集的她,却发现好像一切都变了。
  是的,距离邵东离去,时间已然过去了很多天。
  邵东离去后,跟南宫吟歌密谈过的星辰,开始跟南宫吟歌学习,那种以剑为琴的特别技法。
  那种技法说起来并不复杂,而聪明如星辰,也是半天便完全掌握,而在那之后,对于鑫九来说,说不上该以何种心态去应对的事情便发生了。
  自那以后,星辰好似着了魔一样,除了少数的吃饭和休憩,他竟全都在弹奏,那仿佛能够撕裂人心的奇诡曲调。
  几日以来,星辰越弹越好,甚至乎那曲调于他而言,仿佛已经刻印进了基因里,他信手便可拈来,可即便如此,仿佛着了魔的星辰,却仍然未有哪怕一丝停歇之意。
  最让鑫九感到害怕的是,初时并不确定星辰在做什么,后来却意识到,对方竟是在以此学习所谓剑意时,并不知道这弹奏跟剑意又何关系的她,却发现对此仿佛着魔的星辰,在一遍又一遍地弹奏,却好似总也无法达成诉求后,竟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那个从前总也温润和煦的星辰,仿佛因为积攒了太多的焦虑,开始变得能够因为一点小事就焦躁不已。
  这种感觉真的让鑫九感到害怕,甚至乎这样的星辰,让她一时不敢再去奢想,奢想此前话语的继续,她甚至只希望星辰能够隐去那些焦躁下,隐含的莫名戾气,因为那真的让她感到害怕。
  再然后……
  星辰甚至哪怕好好看她一眼都好。
  可如是念想下,这几日以来,鑫九却发现这样简单念想,仿佛也已经成了一种奢望,到最后,她甚至只希望星辰不要再继续那般着魔姿态,去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因为星辰伤害自己时,大概早已爱他入骨的鑫九,只觉得一切痛苦,都好似令自己感同身受,让自己悲痛彻骨。
  可偏偏,连这一点也好像成了痴想。
  如此时刻,当这本就萦于眼下的悲伤,被那琴音牵引着不断放大,新愁旧绪一起涌上心头,鑫九盈着泪光的眉目不停轻颤,鼻间也止不住发酸的时刻,热泪仿佛就要滑落她白皙脸颊时,一声突兀无比,破坏了所有韵律的琴音,却一下将她所有思绪搅作一团。
  铮!
  那声突兀琴音一落,原本激荡不休的所有旋律,竟全都戛然而止。
  当琴音偃息于那怪异声调中,原本差点流下清泪的鑫九,思绪忽然揉成一团,却因为琴音散去,而不再悲意满盈的时刻,充斥在灵台的悲伤,那蓦然空出来的部分,也好似马上便被另一种思绪填满。
  那是一种被悲伤萦绕着的担心。
  那是一种出于心中关切所牵引而出的担心。
  因为那声突兀琴音,让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像是意识到什么令自己害怕的事情,循着心中担忧,抬起手来,用白色华服袖口拭去眼眶荧光的同时,立即起身的鑫九,也拿起了那个放在门口一侧,仿佛早已备在那里的别致木盒。
  带着木盒,身披闪耀阳光,轻盈穿过林间空地,小跑到那树后侧的无情花处时,见到星辰的鑫九,秀眉一下蹙得更紧的同时,美目也因为心中揪紧,而再次颤抖起来。
  因为那一刻,正盘坐一侧,无言看向那朵无情花的南宫吟歌身旁,目光不停颤抖着,仿佛失了所有神光,更仿佛因为执于某种念想,且根本无法从中脱出的星辰,身旁倒着一柄出鞘的古朴利剑。
  短短几日,星辰脸颊右侧,发红到像是有些发肿的颚部,竟好似磨出了隐隐茧痕,那是因为这几日以来,只有一只右手的他,每次弹奏时,都只能将古剑剑柄夹在脖颈一侧所致。
  见到如此姿态的星辰,鑫九一颗心一下揪起到了极点,因为那一刻,星辰好似失神到了极点,又好似根本无法从某种执念中脱身的眼眸,却无声流下了泪水。
  一时间,泪水顺着星辰憔悴到有些浮肿的脸颊,沿着爬上淡青胡渣的下巴,滴落在了款式和成色都十分老旧的工装牛仔裤间。
  多日不曾好好作息,加上一直如着魔般专注于弹奏,星辰乍似失神,又似执着到魔怔的眼眸中,眼白处竟也如此前邵东一般,爬满了肉眼可见的淡淡血丝。
  他好像失神无比。
  也好像执着无比。
  更好似落寞无比。
  那一刻,一切思绪仿佛矛盾般集于一身,但又如此真切且自然地共存着。
  与此同时,整体气质看起来非常瘆人的星辰,同样教人心惊的,还有他与倒下长剑一般,失神间静静垂落在草地上的右手。
  与右侧颚间一样,多日来除了少量休憩和进食外,一直都在如痴如狂般弹奏的星辰,右手指尖早已磨出了更加明显的发红硬茧。
  而此刻,星辰垂落草地间的手上,食指和无名指指尖,早已被剑锋割裂,止不住的鲜血,丝丝渗落在淡紫色草叶间,与之相对,那柄倒在他身旁的长剑剑锋一处,也沾染了一抹嫣红。
  很明显,这就是刚才那声突兀琴音来源。
  那一刻,疾速弹奏间,剑锋撕裂了星辰的食指和无名指的皮肤。
  然而就是这般,目光仿似迷茫,又似无比悲凉,还在不停淌落泪水,指尖渗同时出鲜血的星辰,却好似对一切都已没有所谓,就像深陷于某种执念中无法脱身一般,他只是就这么迷茫着血丝双眸,无声淌落着泪水,静静凝视着眼前空气。
  星辰状似悲凉,又若死灰,凝视无情花的南宫吟歌,对此也像是无动于衷的时刻,两人身侧,被轻风撩动了发丝的鑫九,看着星辰眼中泪水,更看到星辰指尖血痕时,一颗芳心瞬间便被痛心刺透。
  然而鑫九慌乱中,忍住鼻间上涌酸意,赶紧俯身查看星辰指尖情况,并从木盒中拿出简单的消毒包扎工具,正要帮星辰处理伤口时,目光仍旧恍惚的星辰,也依然对一切无动于衷。
  他好像真的陷在了某些思绪里,他甚至忘记了棉签上沾着的消毒液,浸入伤口时,所该有的疼痛刺激,他仍然失神般看着眼前空气。
  无所谓爬着淡淡血丝的眼眸发涩发酸。
  无所谓流过脸颊的泪水腌得皮肤痛痒。
  无所谓伤口与消毒液反应下的刺痛。
  无所谓几乎要忍不住哭出来的鑫九,艰难又小心帮他清理着伤口。
  如此情况下,面对虽无任何反抗,却也无任何配合的星辰,一颗心不停揪紧和颤抖,秀眉也紧紧蹙在一起的鑫九,在只剩一只左手的情况下,只得支起腿来,让星辰的手枕于白色华服间,并在纤手因为痛心和悲伤所致的轻颤中,艰难帮星辰处理着指尖伤口。
  如此情境中,林间吹拂的轻风,让摇曳枝梢间晃落的光斑,依然绚烂又和煦,琴音偃息后,再度回归的飞鸟,偶尔发出的鸣叫,也于密林律动间显得格外和谐。
  树荫下,身着华服,柔美得教人心醉,更柔美得教人心动的少女,帮心中所爱少年,处理着指尖伤口。
  这一刻,若非萦绕于几人之间,那种微妙得足以让人窒息的气氛,这光景该是何等美好,美好得如同一副少女带着假意嗔怨,却仍然为少年清理伤口的画卷。
  处理着星辰指尖伤口时,看着流泪受伤,却好似完全不自知的星辰,根本已经无法猜透对方心绪的鑫九,痛心同时只觉得悲从中来。
  因为说不上为什么,这几天以来的奇怪相处,让她觉得自己跟星辰之间,好像忽然就有了一种距离感,一种比从前还要遥远的距离感。
  因为几天以来,她和星辰说过的话,甚至不超过三句。
  事情本不该这样的,不是么?至少鑫九觉得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明明他们已经远离了喧嚣,明明除了南宫吟歌意外,这里再无别人,明明几天以前,他们一度要跨过某些界限的。
  可为何忽然就变成了这样呢?
  鑫九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让她对星辰的爱慕,仿佛愈加深切,那种爱慕好像已经铭印在了她的基因里,刻印在了她的灵魂中。
  然而心中越是爱慕难抑,面对这般模样的星辰,面对那好像越来越明显的奇怪距离感,鑫九就越是感到悲伤和痛心,有些时候,她甚至很想试着询问星辰,为什么他们的关系,好像忽然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可她又不敢,她用什么立场来问呢?那天他们虽然差点跨过了界线,但到底没有,不是么?
  所以他们仍是朋友,对于朋友,要怎样才算是不奇怪呢?
  这样的纠结,让鑫九一直都觉得,那种想要表达,却无法表达的立场,甚至让她开始觉得自己有些多余,毕竟她以此刻立场,一直留在这里这件事,本也显得有些奇怪。
  蓦然感觉自己多余的心绪中,自来不懂表达自己感情的鑫九,更加不知该如何是好,比如小心为星辰止血的此刻,她明明痛心和悲伤到了极点,可她却发现自己甚至连问一句,对方到底怎么了都没有勇气。
  她仿佛在害怕,害怕对方任何情绪表露,都会让她愈加印证,印证自己是否变得多余了这件事情。
  “乖徒儿……”
  终于,许久静默过后,就在鑫九心中积压思绪,仿佛要让其崩溃,但她却好像崩溃都找不到立场和勇气,只能在彻骨痛心中,继续帮星辰小心处理伤口时,凝视无情花许久的南宫吟歌,却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份静默。
  “你太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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