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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章 杨厂长遭难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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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人处世不怕不犯错,就怕不知错。这世上最难预料的事情,就算是顶尖聪明的人,也很难把握自己犯错之后的心态,是选择认错还是继续错下去,谁都说不准。坦诚的承认问题和错误,必然会面对各种不利因素,尤其是在类似于矿务局这样内部关系极为复杂的企业,承担责任的下场肯定不会太好。
  最近的事,矿务局的工人都听说了,矿材厂的工人家属院塌了,还砸死了两位老人,现在好多工人家属无家可归。群众们都疯传,厂长杨爱华为了逃避责任,阻挠家属院塌陷事故的受伤群众上访,怂恿社会上闲杂人员扣押上访的死者家属。
  这件事不光是在矿材厂工人之间传的风风火火,整个矿务局的底层工人都戳杨爱华的脊梁骨,连辽西市的日报社都用了大篇幅报道了此事,电视台到医院采访了伤者家属。杨爱华也上了电视,工人给他起的外号是“二皮子”也被电视台播了出去。
  当天晚上,市矿务局下达通知:经市矿务局党委研究决定:撤销杨爱华市人大代表、矿务局委员、辽西市煤矿材料制造厂厂长职务。相关负责人表示,市纪委将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对杨爱华所涉及的问题进行认真深入的调查,如确有违纪或腐败问题,将依照有关规定严肃处理。
  那天从保卫科回去后,王艳兵第二天晚上接到电话,局里领导让他去矿务局接王艳红,顺便询问他一些情况,他怕自己说错话,就叫上张明望一起过去了。
  张明望也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王艳兵的妹妹王艳红是胶布厂的工人,家住在市北。那天她从医院出来,根本不是去矿务局告状。她本来是要去双峰山公墓给父母挑墓地的,结果半路上碰到一伙人,把给她截了,那伙人说他们是矿材厂保卫科的,恐吓她,让她和他哥老实一点,不要去乱告状,否则要他们一家好看。说完打了她一顿,然后就把她绑在了矿务局外面的废弃的车棚里。等到老刘到了地方时,她一听又是矿材厂保卫科的,她马上反抗起来,老刘就先给她带到了保卫科科室里。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她被一伙人救了出来,那伙人说是他们也是家属院的工人家属,给她带出来以后。说是要带她去矿务局告状,申诉材料都给她准备好了,领头的那女的,先带她去的辽西市日报社,再带她去矿务局告状,花了整一天的时间。
  “那女的长啥样,你还记得吗?”张明望皱眉问道,这几天他头皮有点疼,以前在部队上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毛病。
  “那女的戴着墨镜,瓜子脸,高鼻梁,个子高高的,对,她还有个BB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每隔一会就得响一下,然后她就下车去公共电话亭打电话。”
  “我的傻妹子,你看看咱们家属院的谁能买的起BB机,她肯定不是家属院的!”王艳兵蹲在病房门口吃着面条,听见妹子的话,马上插了句话。1987年9月,BP机还是新鲜货,一般人用不起,厂里面那些个领导也没见到谁有。
  王艳红委屈的嘀咕道“我哪知道这些,那女的说话声细细的,还带我去默多克西餐厅吃的西餐,我瞧她也不像坏人啊。”
  “你就是嘴馋!”王艳兵气的不行,把面碗往桌子上一放。
  “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杨爱华就是活该,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咱爹妈的死,还不是因为他!”
  “行了,你兄妹俩别吵吵了,等处理赶紧给大爷大妈办个丧事,总不能一直跟厂里耗下去吧?回头风风光光的把丧事搬了,让两位老人家入土为安才是正事。”躺在病床上的张明博跟王家两兄妹说道。
  “张家大哥说的对,我不跟这个傻大粗见识,杨爱华这回被处理了,爸妈也可以瞑目了。”
  “你这傻丫头,你没看出来吗?杨厂长是被冤枉的!”
  “冤枉啥啊?我问你,爹妈的死,是不是因为今年工程队没修缮老住宅,就是那二皮子厂长为了圈钱,把让工程队接外包,把维修给耽误了。”王艳红眼圈发红,被大哥一说,她心里更是委屈。
  张明望一直看着没说话,这两天他一直睡不好,睡得迷迷糊糊的,半夜起床抽烟。他想到的家属院老住宅发生塌陷真的怪杨爱华吗?地底下的煤被挖空了,房屋塌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是工程队今年夏天到家属院维修了,那就能保证不塌了吗?地底下都是空的,工程队还能把空的地层填上不成?
  下午六点多的时候,大嫂和老娘来医院换他,还给他带了饭,吃完饭他就回宿舍了,三楼杨爱华住的宿舍,房门紧锁,张明望使劲推了两下,直接到一楼,用宿舍的电话给老刘打了过去。
  “老刘,杨厂长家住哪?你知道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我知道杨厂长他爹住哪,杨诚以前是一车间的车工,工伤退休好多年了,前几年搬到煤矿安全培训中心外面的那栋家属楼去了,一楼中间那家。”
  “好嘞,谢谢你了,我去看看杨厂长。”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才又说道“明望,老哥哥我劝你一句啊,杨爱华这回是彻底完了,你离他远点,营业部的唐涛前几天拎着一篮子水果去王广河家里了,那可是老杨一手提拔起来的。”
  “我知道,你放心,我一个人过去。”
  “唉,你小心点,对了,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来厂子里劫人的那伙人我打听出来了,带头的那人绰号王老虎,沙海煤矿就是他承包的,手底下不少人,跟王广河是表亲。”
  “王老虎?以前在东苗圃闹事的混子?”
  “对就是他,这几年发达了,承包了三四个矿,天天给发电厂送煤,都开上车了。”
  “行了,我知道了,我挂了,我去看看杨厂长。”挂了电话,张明望骑车往市北去,等到了煤矿安全培训中心天都黑了。
  杨爱华父亲住的是老式的单元楼,楼道里黑乎乎,张明望敲了敲中间那户人家。
  “谁啊?”
  “你是杨大爷吧,您好,我矿材厂的小张,杨厂长在您这吗?我来看看他。”
  “嗯?他一大早就上矿务局去了,估计也快回来了,小伙子你进来等会吧。”打开门张明望才看见老爷子长什么样,老爷子六十多岁的样子,头发花白,五官深刻,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极厚,镜框缠了好几圈透明胶布,都已经发黑了。
  “随便坐,估计爱华待会就回来了,这阵子你们总加班吗?”老爷子笑呵呵问道,一边给张明望递了个杯子。
  “啊?嗯,这阵子厂里忙,杨厂长都在加班。”张明望知道,这阵子杨爱华白天都在矿务局接受调查,瞧老爷子的样子,估计杨厂长没跟父亲说。
  屋里的收音机放着京剧《生死恨》,这剧讲的是北宋末年,金兵男侵,士人程鹏举和少女韩玉娘被金兵俘虏,发配到张万户家为奴,并在“俘虏婚姻”制度下结为夫妇。玉娘鼓励丈夫逃回故土,投军抗敌。她在丈夫逃走后,历尽磨难,流落尼庵,辗转重返故国。程鹏举因抗金有功,出任襄阳太守,后赖一鞋为证,得与玉娘重圆,但玉娘已卧病不起,憾然而逝。
  老爷子眯着眼睛,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听得入神,眼圈有些微微发红。屋里的家具很久,但是都很考究,客厅里唯一一张桌子上铺着一张宣纸,笔墨砚摆在一旁。
  “老爷子,您吃饭了吗?”张明望听见老爷子肚子咕噜噜的叫,估摸是还没吃饭。
  “还没呢,这几天爱华回家住,我就没让我家妮子过来做饭。”
  “我带您出去吃口饭去。”
  “那敢情好?小伙子喝酒吗?”
  “平常不喝,你老要是喝,我就陪您喝几杯。”
  老爷子眯着眼睛笑“等会啊,我给一个老活计打个电话,咱俩看看去哪吃。”
  “老那,你那今做海尔髈了吗?”
  “老杨,我们不卖半只的?”
  “我订一整只,你给我留着哈。”
  “怎么,你闺女和儿子都回来了,订一整只?”
  “你一个开饭店的,管那么多干嘛,我家有客人来还不行?”老爷子打电话的声音特大,电话那头的说话声沙沙的,像是在嘴里含了口浓痰。
  “小伙,你们杨厂长带你去吃过海尔髈吗?”
  “啥?”张明望一脸疑惑,他头一次听到这词。
  “呦呵,那看来你和我儿子关系一般啊,我提前跟你说一声,我家老大软硬不吃,你求他办事恐怕是白费力气喽。”老爷子此时严肃的很,上下打量着张明望。
  “大爷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找杨厂长办事的,我是咱们厂的保卫科长来跟你汇报工作的。”张明望苦笑,老爷子说带他吃饭,原来是想套他话。
  杨诚脸色一变,笑呵呵的说道“那就好,我给爱华留个条。”老爷子用毛笔在报纸上写了一行小字:和你们单位的小张出去吃顿好的。然后锁上大门,把纸条夹在门缝里。
  “你骑车,我给你指路。”
  “好嘞。”
  从安培中心院里穿过,七拐八拐,绕进一片住宅区,就看到一家饭店,店不大,但招牌显眼,上面写着八旗菜馆。
  老爷子轻车熟路,带着张明望从后门进去,直接绕到后厨,把掌勺的大师傅吓了一跳。
  “哎呦,杨叔,你可把我吓了一跳,我爹给你留了位了。”说话的汉子比张明望还高一头,要知道张明望一米八多,这大厨得有两米出头,但他的声音浑厚客气,让人有种莫名的好感。
  “嗯呢,给我挑个软乎的,肥点的,瘦的我咬不动,塞牙。”
  “我知道,你身边这位小兄弟没啥忌口的吧?”
  “我啥都吃。”张明望笑呵呵的回了句。
  “一个海尔髈,一壶高粱小烧,尖椒干豆腐,过水白菜,再给你上两盘三鲜馅饺子,你看行不?”大汉子一边炒着菜,一边跟杨老爷子说着。
  “你看着办。”老爷子带着张明望往里走,店面不大,却人满为患,门口的老爷子正忙着收钱呢,瞧见了杨诚,远远的摆了摆手“我待会过去找你,你先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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