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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万箭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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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西厢房后,鸣琴端来了第二碗药,沐清漪找了个由头将春蓝支了开去。

    “喝完这副药后,姑娘会卧床不起。”鸣琴端端正正举着药碗,脸上是一派郑重之色。

    沐清漪接过一饮而尽,又皱着脸含了颗梅子进嘴里。

    第二日,果真就没能起得来床。

    沐侍郎因为得知小妾怀孕的喜悦因此消失地无影无踪,站在沐清漪榻前,忧心忡忡,语气都不太好,“早便叮嘱过你要当心身子,昨日就该躺在床上好生休养!”

    沐清漪将头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的。

    沐侍郎见了,内心烦闷愈甚,请了大夫,也看不出什么究竟,只说风寒太重,悉心调养,应能逐渐恢复。

    沐侍郎却不太相信。

    这个时候又不能舔着脸去请太医。

    今晨,今上召集一群御医询问对症之药,之前几位大夫还能进言几句,斟酌着写个方子,今日却是包括院正张大人在内,无人敢言一句。

    众位太医都在为皇后的病殚尽竭虑,一个礼部侍郎的庶女自不好赶上去添乱。

    沐清漪果真病的很是时候。

    今上大发了一通脾气,随便指了个借口,削了个藩王的爵,并下旨昭告天下,广觅良医。

    庞太医最终走了出来,言自己想出一个药方,但尚缺一味药材。

    这个消息是鸣琴告知沐清漪的。

    沐清漪心里松了口气,重生回来至今,总有件事是按照她知道的模样发展的,然而不久,她的心又提了起来,并且久久放不下去。

    安国公庶长子王琅率先于京中回春堂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莫大夫手中,找到了这味药材,并以其祖母杨老太君的名义献给了今上。

    庞太医配好药,煎了,按照规矩自己先喝了一碗,确定无碍后让医女喂给皇后喝。

    次日,皇后就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带来这个消息的同时,鸣琴端来了最后一碗药。

    “姑娘,喝过这个药后,您便会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以昏迷时间居多。”鸣琴忍不住又说了一遍。

    沐清漪则是盯着药碗,半天都回不过神。

    这药她是她配的,她当然知道地一清二楚。

    前世,吟书掺到茶水里喂她喝过,现在成为她脱身的良药。

    走完这一步,她就可以彻底死去,而后获得另一种身份,就算回不了歧陇山,她也可以想办法以自己的方式护住母亲的平安。

    然而这个变故让她动摇。

    若果在她“死”后又生出了什么意外,该怎么办?

    她盯着这碗药看了很久,最终挥了挥手,“端走吧。”

    与此同时,回春堂后宅厢房,尽管前面铺子门庭若市,求医问药者络绎不绝,后面遍植草木,却是十分幽静。

    王琅将拾掇来的药沫子摊在桌子上,问向站在桌边身穿宝蓝直缀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莫大夫,可看出这药都有些什么成分?”

    出了前些晚上那件事后,他再也不敢夜半探访秋禧堂,却源源不断从熊丁那儿听到关于沐清漪的消息。

    感染风寒,病情加重,卧病在床。

    短短几天的时间,病情一天一个样。

    他心里暗惊,怀疑是有人往她药里掺了什么东西,她身边聪敏的那个丫头又被人赶走了,指不定就被钻了空子。

    这药渣便是熊丁暗处跟踪鸣琴挖出来的。

    这丫鬟也是奇怪,埋个药渣子,要丢四五处地方,似是特地将其中的成分分开,如此更引起了熊丁的怀疑。

    莫大夫用手指拈起每一种药渣子,些微向前伸着脖子,凑近观察其颜色,又拿在鼻端嗅了嗅,一样一样鉴定它们的成分。

    “如何?”一刻钟后,王琅有些沉不住气,出声问道。

    莫大夫摇了摇头,示意他莫吵。

    “究竟有什么猫腻?”王琅的面色已经沉了下来。

    莫大夫依旧不言不语,直到半个时辰过去了,他方才细致地将每一样药渣都捡出来,一一放好,神色肃穆地出声说道:“这毒下得果真巧妙,看似平常实则暗藏机锋,解药我需几日才能配出来,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果真如此!”王琅恨地咬牙切齿,连招呼都没打,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备马!”他边走边低吼了一声。

    暗处一个人影一闪而过,等王琅快步走到角门,一个灰衣小厮牵着一匹马等在门口。

    王琅接过马缰,翻身而上,在闹市一路疾奔,走过繁华的街道,拐入偏僻的小巷,最终在沐府后院隔了一条街的民房区下马。

    此处位于上京繁华地带的背面,多为帝都普通百姓的聚居地。

    王琅牵马扣响一处普通的民宅。

    “咚咚咚!”他一边等待,一边锲而不舍地三下三下地敲着。

    “熊丁的反应今日怎如此迟钝!”他暗骂一声,再等不得,抬脚对准木门用力踹了下去。

    “哎呦喂!”熊丁在门后被撞了个正着,“疼死爷爷了,是哪个不、、、、、、”他一边揉额头,一边瞠目结舌,看着王琅印堂发黑,满脸杀气,生生将发了一半的牢骚咽进了肚子里。

    王琅甩了马缰,脚下生风,往后院而去。

    “这小娘子都病在床上了,并没看到上次那个臭小子来过啊,老大怎么如此紧张?”他嘀咕了一句,捡起马僵,牵着马关好门,跟在王琅后面走向后院。

    王琅早没了踪迹,他搭起梯子,攀上院墙,穿过一条狭窄的甬道,抓住道旁一棵树攀爬了上去,而后一跃而起,瞅准时机,落在了秋禧堂后罩房前面的院子里。

    四下无人,王琅径自走向沐清漪歇身的西厢,找准房间,推门走了进去。

    沐清漪彼时正歪坐在床榻上,看到有人突然闯入,也只惊讶了一瞬,便镇定下来。

    她形容缭乱,面色憔悴,却对着他,展颜一笑。

    “你来了。”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王琅错愕了一瞬,甚至产生了一种,人之将死的错觉。

    他不由加快脚步,却又不敢离得太近,在离床榻两三步的地方站住脚。

    “你的丫鬟在何处?”他开口,语气平平,面目清冷。

    “鸣琴熬药去了,春蓝似是去了老太太那里。”

    “你的药里面被人掺了毒。”

    “哦。”沐清漪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你知道,为何还要喝?”他崩紧唇线,强压住胸腔中滔天的怒意,沉肃的面庞,轮廓明朗而刚硬,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

    沐清漪抬头平静地瞥了他一眼,低下头,不说话。

    王琅也死盯着她,似要和她的沉默对抗到底。

    等她再次仰头,眸中已泪水盈盈,她怆然而笑,似呢似喃:“我现在这副模样,生与死有何区别?”

    他目光灼灼,逼视着她的双眼,似要透过那双眸子,剖开她的内心,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

    沐清漪便收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撇了撇嘴,换作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你监视我这么紧,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等待时机,娶到你!”他似乎不屑在她面前撒谎。

    “好!”沐清漪忽而咧嘴而笑,苍白的面颊上唯有一双眸子,清如山泉,静静地晕出细细的笑纹,“若你能说服父亲,我愿意嫁给你。”特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为平妻。”

    王琅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融入了几粒冰凌,唯独没有任何喜悦的情绪。

    沐清漪并未太在意他神情的变化。

    她往上拉了拉被角,坐直身子,一副谈判的口吻,“王二郎,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王琅嗤笑一声,“你如今一副病身,身无长物,又有什么倚仗来和我做交易?”

    “一处银矿。”

    王琅静静地等着下文。

    未能从他的眼里看到丁点惊讶,沐清漪不由微感失望,她顶着头顶巨大的压力继续说道:“你有了它,可以招募更多的亲卫,而我只想换一副自由身。”

    “你莫要告诉这处银矿是在郧阳府竹山。”

    沐清漪绞在被子里的手蓦地收紧,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漫无边际的寒凉取代。

    沐清漪盯着他的眼睛往死里瞧,幽深如墨,波澜不惊,和当初那个平易近人的少年,相距竟如此遥远。

    不仅是她,他也变了。

    看来徐家小姐那事也无提的必要了。他又怎会允许自己和嫡母的联盟遭人打破?

    “王二,你上辈子究竟是怎么死的?”沐清漪忽然很好奇这个问题,“鞑子偷袭,成国公二子一死一伤。”当初吟书是那样对她说的。

    “鞑子进攻,中箭身亡。”

    “一定是万箭穿心吧?”

    “是。”声音平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沐清漪同样平静地看着他的双眸,尽管被褥里面的双手已经冷汗涔涔,“我也是。”

    王琅忽然轻扯嘴角,露出一个讽刺至极的笑容,,“收起你那些不良心思,乖乖做我的妻!”

    沐清漪盯着他的背影,脊背一弯,徒然垂下了头。

    他不信啊!

    她忽然双手掩面,低低地笑了,却比哭还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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