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组训在上京城并不是什么秘密。

    上辈子，沐清漪救下朱宥笙，又因闺誉受损、身份太低，只被皇后娘娘许为侧妃。

    沐侍郎请族里几位长辈过府协商了大半日才做出妥协，同意沐清漪嫁入勤王府。

    皇后听见如此回答，私心里亦松了口气，这女娃年岁虽小，倒是个烈性的。

    只要不是别有用心地把主意打到她的宝贝儿子身上就好。

    她面上关切地问道：“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吗？”

    “小女知。”沐清漪仰起头看了皇后一眼又迅速低了下去，恭敬地匍匐在地。

    皇后便将目光投向沐苏氏。

    沐苏氏的表情有些复杂。

    像沐清漪这种庶女，最好的出路便是配给与沐侍郎官阶对等的官员庶子为正妻，王二琅虽是成国公庶子，前途却不可限量，一个平妻，并不算辱没了她。

    不知这鬼丫头心里又是打得什么主意。

    她定了顶心神，斟酌着言辞道：“禀告娘娘，祖训不可违，臣妇身为母亲，也不愿小女青灯古佛度过余生，此事，还请娘娘决断。”

    “来人，将沐小姐扶起来，赐座。”皇后心里对沐苏氏便生出一分不喜，面上笑色如常，“可怜见的，是本宫考虑不周，让你受惊了。你且好生休养，此事往后再议。”

    皇后说完，又赏了沐清漪一整套宫中定制的银头面饰和一挂于佛前开过光的玉观音佛坠给她压惊、沐苏氏便识趣地带着沐清漪告退了。

    走出宫门，沐府的马车等待了外面。

    沐清漪跟在沐苏氏后面上了车。

    她强打起精神准备应对沐苏氏的盘问。

    然沐苏氏只淡淡道：“你方才冒失了。此事我会禀明你父亲，该如何做，还是让他定夺。”

    说完，便双手拢于袖中，阖上眼，闭目养神。

    沐清漪低低应了声是，一直萦绕于心的那丝怪异感终于消失了。

    她就奇了怪了，她和沐苏氏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过？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世上本没有喜欢庶女的嫡母，何况是她这种在外面养到十岁才被沐侍郎领回家的私生女。

    再次回到自己上辈子住了五年的闺房，沐清漪的心绪忽然就变得有些沧桑。

    烟霞色软烟罗裁就的窗纱给整个房间晕上了一层薄暖的色调，内室雨过天青色的帐幔，半掩住楠木雕花罗汉床，精致而内敛的奢华，沐侍郎对自己这个女儿的喜爱，由此可见一斑。

    “姑娘？”吟书见沐清漪望着内室的摆设发呆，不由唤了一声。

    沐清漪回过神，浅浅笑了笑，由着鸣琴服侍更了衣。

    鸣琴原本挺活泼的性子，像只画眉鸟，此刻反倒分外安静。

    “姑娘，不论您在哪儿，我和吟书姐姐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沐清漪瞧她一副苦大仇深却强笑着安慰人的模样，不由失笑，这丫头看着就是个憨的，却又有着那样的本领。

    当初遇到她，也算自己捡到宝了。

    存了逗弄的心思，沐清漪故意苦着脸、扁了嘴道；“庙里生活清苦倒不如何，只是可惜了这把柔顺的青丝。”

    说着便装模作样从针黹篮里寻了把剪刀来。

    “姐姐可不要做傻事！”一个清丽的女声自屏风外传来，随之而入一婉约少女，年方豆蔻，体态袅娜，温婉白皙的面庞上透着一丝浅淡的清白，似是身体抱恙的模样。

    沐清婉挣脱丫鬟的搀扶，疾步走到榻前，一把用力夺下了沐清漪手中的剪刀。

    沐清漪倒是没料到她来的如此快，原本假作的愁苦倒真实了几分。

    她垂着手，垮下肩膀，惨兮兮地道：“是姐姐鲁莽了，就算要落发，也该到了庙里，由师傅主持才是。”

    “姐姐切莫心灰意冷！”沐清婉搀扶着沐清漪的胳膊，扶她到榻上坐下，“爹娘不会不管你，总会有法子的。”

    “我倒觉得入家庙便是极好的法子。”沐清漪忽然侧过头，对着沐清婉浅浅一笑，便如千树花开，耀目晃眼。

    沐清婉便呆呆地，“姐姐笑起来真好看。”

    沐清漪忽然抿直了唇角，直视着沐清婉的眼睛认真地道：“祖训不可违，何况姐姐也无意与人为妾，平妻，本质上还是妾，生的孩子也比正妻所出嫡子女低一等。”

    不这样说，她们又怎会打消疑虑，以为她在玩那欲擒故纵的把戏呢？

    沐清婉的情绪也跟着低落了下去，“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么？”

    沐清漪抿着唇，沉默了。

    恰好吟书端了药进来，“姑娘，该喝药了。”

    沐清婉便亲自接过药碗，递到沐清漪手上。

    喝完药，沐清漪躺下安神，沐清婉带着丫头去了芭蕉院。

    沐苏氏命丫鬟端来熬好的润肠粥，看着她喝下，方才开口问道：“如何了？”

    沐清婉用帕子细细擦净嘴角，缓缓摇了摇头。

    “姐姐与先前一般说辞。似乎真是打算去庵堂、、、、、、”

    “她若真去了，你这个做妹妹的，也少不了陪着去待一二个月了。”沐苏氏说道，又瞬间加重了语气“是只狐狸，便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沐清婉闻言，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待要说什么，终究淡淡地道，“儿省得。”

    沐苏氏何尝看不出女儿的心思，她叹了口气，“婉儿啊，那女娃来历不正，不知存了什么居心。你待她亲如姐妹，她却在你饮食里面动手脚，别以为没有留下把柄我就不知道！就是为了沐氏的名声，娘也不得不防！”

    沐清婉将身子腻在母亲怀里，脑袋在沐苏氏身上拱了拱，撒着娇道：“娘的苦心，婉婉明白，我会看好阿姊，不让她出什么意外。”

    沐侍郎从礼部匆匆赶回清幽居，发现沐清漪已喝了安神汤睡下，又心急火燎回到芭蕉院，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母女情深的画面。

    他顺了顺胸口的气，强撑着淡然地走了进去。

    “爹爹！”沐清婉一忽儿从榻上爬了下来，草草行了个礼，便抱着沐侍郎的胳膊腻歪。

    她知道父亲和别人不同，喜欢活泼点儿的自己。

    沐苏氏表情冷淡地喊了声“老爷”，自吩咐丫鬟给沐侍郎更衣。

    沐清婉便寻了个借口退下了。

    经过一番缓冲，沐侍郎的情绪已平复了下来。

    他接过沐苏氏端过来的热茶，啜饮了一口，开口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语气里还是不自觉地夹杂了一丝焦急。

    沐苏氏倒是从容不迫，“妾身当时正与刘翰林家的夫人在一处喝茶，漪丫头跟着姑娘们在花园闲耍。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荷池，恰好遇到一名宫女失足落水。身边跟着的奴婢都不会水，她自己就跳了下去，哪知被那宫女缠住了手脚，随即十二皇子和王二公子便到了。皇后娘娘赐婚让漪丫头做平妻，漪丫头言沐家有祖训不可做妾，愿去家庙清修。前晚上，婉丫头凉了肚子，今早就去了四五趟净房，不然定会陪在她庶姐身旁，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了。”

    沐侍郎年四十，续美须，行止端阔，面容俊朗，眉宇间依稀可窥一丝年少风流时的狂放不羁。

    他持杯又抿了口茶，神情淡淡：“夫人有言，直说无防。”

    几十年的夫妻，对于这个发妻，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在外人面前永远端庄典雅，在自己跟前……

    果然，沐苏氏冷哼了一声，斜睨了沐侍郎一眼，毫不客气道，“夫君心知肚明，这孩子来历不正，居心不良！”

    沐侍郎“嘭”一声将茶杯搁到桌上，瞪着沐苏氏道：“素素是我的女儿，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自有判断！”

    “反正此事我不管，任凭老爷做主。”沐苏氏毫不客气回了一句，便出声唤丫鬟摆饭。

    饭后，丫鬟来报，沐清漪前来请安。

    沐侍郎将其迎往了书房。

    沐苏氏看着他急切离去的背影，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沐清漪在吟书的搀扶下，给沐氏郎行礼。

    她粉黛未施，又兼大病初愈，清丽的容颜在月色下恰到好处地透出些许柔弱，使沐侍郎看了大为心疼。

    沐侍郎连忙叫起，语气埋怨道：“醒了支使个丫鬟过来说一声，如何自己过来了？”

    “儿让爹爹担心了。”沐清漪上前挽住沐侍郎的胳膊，并未被他的严厉吓到。

    父女二人相携进入书房，婢女端上茶水，便退下了。

    房中只余二人，沐清漪静静站着，等着沐氏郎问话。

    沐氏郎却坐在圈椅上发起了呆，半晌，方阴沉着脸，盯着庶女的双眼，语气阴冷道：“素素，你暴毙吧！”

    *******************

    今天要上晚修，所以提前更新了。忙了一天，都没时间写文！(ˉ(∞)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