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命令你……那为什么要妨碍我的计划？只是觉得我不道德？”白袍修士笑了起来。失去原生质后，他的身体开始崩溃了，摸样变得狰狞无比。

    夏肆叹着气，失意道：“你要阻止它们，但为什么非要伤害那些女孩子？没有别的办法么？”

    “别的办法？说得轻松！难道给它们唱唱圣歌，就能打消它们极度扭曲的欲望么？我们正在找别的代替方法，但现在，我们只能这样做！”白袍修士的笑容越发凄惨。

    “你折磨女性……就算情有可原，又为什么要烧死她们？”夏肆质问道。

    “因为人们无法理解我的目的。而我又需要连续不断的牺牲者。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人们愚昧、胆怯、狂热。不敢反抗我！”白袍修士的牙齿开始脱落了，声音变得含混不清。

    “但是，你的做法不对啊！她们做错了什么？罗妮卡做错了什么？你难道不能训练一些志愿者，在不危及性命的情况下……”夏肆道。

    “我不管什么道德，这是唯一的可行之举！道德，是人类为了建立社会而创造出来的共识。面对那些强大的存在、还有迥异人类的怪物，我只能作出取舍。而取舍，是需要牺牲的！就好像将领为了打赢战争，需要士兵去赴死一样！她们，只是为了整个人类，而做出了牺牲……”白袍修士说。

    白袍修士渐渐地说不出话来了，就和埃伦一样，渐渐地变得支离破碎，化成脓液和碎块。

    夏肆呆然地留在刑房中。他把自己关在了这里，无处可去了。

    透过窗口，能看到梅尔克小镇已经燃起了大火。“tcho－tcho”的叫嚷声响彻天际，也不知道几万还是几百万侏儒怪物在共同嚎叫。

    偶尔夏肆还能听见几声撕心裂肺的悲号，大概是藏起来的镇民被侏儒怪物找到了。

    毫无疑问，罗妮卡也无法幸免。

    夏肆本以为救下了她，还暗暗自得。哪怕这是一个虚幻的世界，一个夏肆离开后再也不会回来的世界，可他终究拯救了一个女孩子，让她得以幸福安宁地生活下去……

    然而，她死掉了。

    夏肆怅然若失。

    ……

    夏肆已经得知了整个猎巫事件背后的真相。但由于他之前放弃提前离开这里，所以必须呆满二十四个小时。

    没有人会再撕开天空，暂停时间，给夏肆一个逃离的机会。他必须眼睁睁地看着接下来的一切。

    外面肆虐的地底魔人，是和人类截然不同的物种，它们的疯狂令人难以理解。它们会自残，把镇民和自己的身体一起剁成肉沫。会互相杀戮。会旁若无人地交欢。会放火焚烧房屋，然后主动投入火海。

    不管做着什么，它们中的每一个都在发出“tcho－tcho”的叫声。开始时，叫声还混乱不堪。渐渐地，便越来越整齐划一。最后，无数地底魔人都在以同样的频率、分秒不差地共同吼叫。哪怕在自相残杀中的怪物，都是如此。

    它们，似乎在呼唤着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五个小时还是十个小时以后，一个超乎想象的庞大意识，回应了它们的呼唤。

    那是伟大存在！

    夏肆感觉到了那意志时，几乎魂飞魄散。在它面前，夏肆比蝼蚁还要渺小！

    地底魔人们也感知到了伟大存在，它们越发兴奋，呼唤的声音越发刺耳。

    渐渐地，远方的山峰诡异地开始扭动、站立了起来，化为了一只巨大的怪物。那只怪物长着类似猛犸象的面孔，当它站起来时，地动山摇。连夏肆藏身的石堡，都晃得摇摇欲坠。

    无数岩石构成的山体被它吸扯过去，融合进了它的躯体中，让它的摸样变得越发宏伟。

    生活那些山中、山下的人们，又是什么遭遇？

    夏肆终于认识到了伟大存在的力量。但他难以理解，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连夏肆身处的这座山，都在向它移动。是山有了意识，主动前去？还是它使用了远超人类理解的力量，吸引了山峰？

    地底魔人却在欢呼雀跃，迫不及待地奔向伟大存在。仿佛它们用刺耳的叫声唤醒伟大存在，就是为了被其毁灭。

    为什么？

    夏肆无法以人类的思维去理解眼前这一切。

    终于，二十四小时到了。

    时间再度暂停，万物失去了色彩。随后，所有物体的角度都在一瞬间有了细微的变化。从立体的景象，变成了二维的图像。好像变成了一个正方形、画着图案的盒子，正罩着夏肆。

    正方形的盒子的四个面，都向后倒塌。夏肆都没有原地动弹，就站在了一个类似法庭的恢弘殿堂中。

    类似审判台的桌子之后，有十余人都盯着夏肆，交头接耳着。他们应该是委员会的成员了。

    夏肆站在原地，眼神直愣愣的，仍然没有从刚才的震撼中解脱出来。

    看着夏肆空洞失神的眼神，一个委员会成员叹道：“他是百年间第一个在火焰石窟得到奖励的人……但可惜，他在试炼幻境中见到了邪神，不止是看到，而且还感知到了它！”

    “难怪。就连我们，也不敢随意感知邪神……何况是他？他的理智也许已经崩溃了。”

    “有可能。他在火焰洞窟中选择的奖励，并不庇护心智。”

    之前撕开天空、和夏肆交谈过的那人，带着几分痛心说：“我已经提示过他了。可是，他和所有自以为得到力量、就忘乎所以的人一样，变得狂妄自大起来。非要去了解他不应该知道的真相。”

    夏肆突然抬起头：“你们是评判我的委员会吧？我在试炼幻境中的表现如何？”

    台上诸人都显得很意外，没想到夏肆感知到邪神之后，竟然这么快就回复了神智。

    其中一人答道：“按着标准，你很完美地渡过了试炼幻境，不仅扭转了猎巫事件，还完全探知了事件背后的隐秘。你有成为原神近侍的资格，而且将接受万神殿中至高者们的审视。”

    而那撕开天空的人，却节外生枝地问：“不管怎么说，你毁灭了一个世界！你有没有得到什么教训？”

    “他叫费怀特。你经历的试炼幻境，就是以他的经历构造的。”有委员会成员向夏肆解释。

    费怀特本来对夏肆希望很大。因为有很多人，都进入过以他的经历为原型的试炼幻境，但夏肆是第一个成功拯救罗妮卡的。费怀特真的期盼，那个世界能定格在她刚刚得救的那一刻。

    因此，当夏肆可以提前离开试炼幻境，却非要留在那里时，费怀特还劝说了几句。

    结果，本来由夏肆亲手构建出的、唯一的完美喜剧，急转直下，化为了最残酷的悲剧。不仅罗妮卡死去，连整个世界都毁灭了……

    要问出隐秘，通过交谈就行啊！所有渡过试炼的人，都是那么做的。只有夏肆一个，把白袍修士杀了！白袍修士若是不死，地底魔人便不会出现，那只邪神也不会苏醒。

    夏肆明白了前因后果，忍不住苦笑起来。之前夏肆自诩正义，认为白袍修士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结果别人眼里，却全是夏肆的错。

    费怀特道：“幸好，那终究只是幻境。你的自以为是、狂妄无知，都没有造成真正的损伤。你有空时自我反省吧。每个人的错误，都是可以改掉的。”

    “错误……”夏肆喃喃念叨了几遍，然后无奈地摇摇头。

    费怀特揪住不放道：“难道你不觉得自己有错？”

    夏肆的眼光变得无比偏执，道：“白袍修士的作为，令人发指。邪神、伟大存在，永远不是人类虐杀同类的理由！”

    “你亲眼看着一个世界因你而毁灭了，竟然什么都没学到？”费怀特大声道。

    夏肆低下头，沉思片刻，道：“如果说我学到了什么，还真有一个。那就是我还不够强！”

    所有委员会的成员都愣住了。在他们的预想里，夏肆早就该惶恐无比，做出以后谨言慎行的保证……结果犟了半天，说出了个“不够强”，这是什么教训？

    费怀特皱眉道：“你在说什么？”

    “世间一切的痛苦，都源于能力不足。”夏肆的声音无比笃定：“如果我足够强大，那么杀掉白袍修士后，再杀掉所有要涌入地面的地底魔人！那东西就不会苏醒了。我的试炼，便不会以悲剧收场。”

    委员会的成员面面相觑，但并不太过意外。感知过邪神的人，除了意志薄弱而疯掉的那部分，剩下的人通常都会产生独特的思维。

    夏肆捏紧拳头：“因为弱小，白袍修士必须舍弃人性。同样因为弱小，我替天行道的举动，酿成了悲剧！所以我接受到的教训是，弱小才是错误的根源，是原罪。我必须变得强大才行。”

    “弱小是原罪……”委员会的人觉得稀奇，但不怎么放在心上。

    在委员会的人看来，夏肆的想法不过是经过强化了的极度狂妄而已。但就是这股狂妄，维系住了夏肆的意志，让他的精神不至于被邪神压垮。

    没人会和夏肆争执这个。想法得靠行动支撑，他们等着留意夏肆以后的作为。

    现在的正事，是让夏肆成为原神近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