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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二十二节:向往享福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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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帕特里克惦记上的那家,男主人叫拉马尔,两口子刚刚四十出头,因为积年累月的操劳,身体都不行了。妻子缠绵不起两年多,只剩下了一把骨头。家庭的重担,都由拉马尔一人挑着,既要供孩子上学,又要照顾床上的妻子,弯曲得像弓一样的脊背,再也拖不稳任何东西了。家里分文都没有了,连老鼠与苍蝇,都躲着他家,老远地绕着走。

    可那帕特里克呢,每天都前来嘘寒问暖地,但心里一直盼望着死人的事。他只要一想起拉马尔的女儿,躁动不安的心,就像涨潮的海水,澎湃了起来。他等着那白白的“小兔子”,自己扑进怀里来,等着香香甜甜的美味“饭菜”,有人主动帮他喂到嘴里。他有了身份,不像以前那般什么都吃地饥不择食了,要做就做上档次有品位的事情。

    女人的病一天天地加重了,女儿也从学校里回来了,一刻也不离地守在床边。眼睛哭得红红的,肿得像烂杏一般。

    这夜,女人的病明显地又加重了,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始了她“谢幕”前的最后留言。用红红地干巴巴的眼睛,望着这个与自己风里来雨里去,共同在一起生活了二十来年的丈夫:“孩子他爸,我灯尽油干了,身体已经完全被掏空了,心血也完全靠尽了,是个土埋到脖颈子,说走就会走的人了,你陪我再说一会话吧!”她眼中滚下来两滴泪水。

    拉马尔一直守在床边,抓住妻子的手,嘴瓢瓢棱棱地声音有些发颤了:“你说吧,我在这里听着呢!”

    女人吃力地望了他一眼,断断续续地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你啊,身上什么都没穿,光光地,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里游着。尽管手蹬脚跑着不停地扑腾,总也够不到底,也总是望不到岸。海里的鲨鱼太多了,我们两就在那里批命地扑腾啊!”她喘了一口气,“对了,好像我们还造了一艘大船,就在我们的面前。上面有不少的人,一边潇潇洒洒地唱着歌,一边搂搂抱抱地跳着舞。他们欣赏我们被鲨鱼追来追去地撕扯着,在那里欢呼啊,大笑啊。可就是没有一个肯救我们的,他们不让我们登上船去,好像是怕搅乱了他们的好事——就那样地看着,就那样地欣赏着,就那样地欢呼和大笑着……”

    听妻子这般一说,拉马尔深有感触,眼角湿湿润润地,蠕动了两下嘴唇,颤着声音也说开了:“我们以前的身体,是多么地好啊!生活就像大山一样,压得我都快喘不过来气了。我没日没夜地操劳,从来都没有下过架地拼命干活啊,就像那旋转的陀螺,被人抽着不停地转啊转啊。一到晚上,身子就像散了架子一样,不扯猫尾巴连床都上不去。”他摇着头,打了个咳声,“也说不上是从哪一天开始,我觉得身体好像变成塑料与玻璃做成的了,不是软软地一点筋骨囊气没有,就是脆脆地动不动便碎乎了……”

    妻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又接着话茬说:“这些年,我们是不停地干啊,张跟头打把势地,除了赚到了一身的病外,什么都没有得到。我很累啊,太累了,我活够了,要躺下休息了,要到那边享福去了。”她歇了一歇,“这两年,我把你拖累得不轻,心里一直都过意不去。不过这回好了,到了那边后,一切就都好了。那边不用干活,不用劳作,没有病痛,没有忧烦——我现在已经缈缈地感觉到,那扇幸福的大门,已经很友好地向我敞开了……”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喜色。

    拉马尔老泪纵横,紧紧地握住妻子的手:“不是你拖累了我,而是我把你拖累了。人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嫁给我嫁错了。我没有能力,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自从你进了这个家门,吃糠咽菜地没让你享过一天福,没让你过上一天的好日子。不是今天少米了,就是明天少面了,再不就是没有柴火了。”他抹了一把眼睛,可愧疚的泪水说什么都止不住了,“你到那边享福去了,撇下我和孩子在这边,还得继续地吃苦遭罪,这可叫我们怎么活啊!”

    听拉马尔这样一说,妻子有些激动,一股悲酸涌了上来,两行热泪直流下来。伴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差一点没过去。拉马尔马上把她扶起,用枕头垫着戗在了自己的身上。

    过了好一阵,妻子有些缓了过来,望望拉马尔为她穿好地准备上路的一身新装,现出了喜悦的神情:“我毫无准备地光膀光腚就来到了这个世上,临了临了,还穿上了这么一身漂亮的衣服,真要谢谢你啊。这样好啊,不至于让我光膀光腚地就那般再去了。”望着自己住了半辈子的这个就要趴架子了的房子,转头又望望拉马尔为她准备好了的棺材,“过日子就像小燕垒窝一样,这么多年了,只可惜还没有垒上一个新的。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到那边我就可以住上新的了,这个也要谢谢你,这是你帮我准备的。我到那边好好地把它擦好了,维护好了,等你过去的时候,我们再一起住新房子……”不知什么滋味地苦笑了一下。

    妻子的嘴唇,一张一合地翕动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最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极其微弱地对女儿说:“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啊,真想把你一起带走,不要在这边受这份阳罪了。”

    拉马尔劝道:“你就放心地去吧!我会好好地把她培养成人的。等这边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就过去找你。你在那边好好地等我,到那时,我也与你一样,到那边享福去了……”

    在拉马尔这般安慰的话语中,妻子脸上现出了甜蜜的笑容,最后两颗泪水慢慢地滑出了眼眶,拍拍手,悠哉悠哉,一无牵挂地去了。

    拉马尔背着人,偷偷地把妻子土葬了。可那帕特里克瞪大了眼睛,什么都不干地就专门盯着他呢。利特尔顿派了一些人来,把拉马尔的妻子,从土里挖出来,用车运到了城里,通知他马上去办理善后事宜。

    拉马尔万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被人家知晓了,便跌跌撞撞地滚进了城里。经人家一算,他顿时傻眼了。什么人工费,尸体存放费,车马费……还有兄弟们搬运尸体后,到医院看病的医疗费,以及由此造成的精神损失费。总之,各种名目的费用,七七八八地拉了一大篇子,数字累起来一大串,不说天文了也差不多,够他看上半年的了。而且,还不包括以后的火化费,以及安葬费。他以前只是听别人说,人是死不起的,可没想到会达到如此程度,一下子昏倒在地上。

    妻子刚刚去了,后事还没有处理完,拉马尔又躺下了。利特尔顿每天都派人来催,那尸体存放一天就要收一天的钱,而那些七七八八的费用,也不是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是按天来计息的——人家不怕你拖,就是怕你拖得不够多。天天来催你,是出于好心,看你不容易,挺可怜地在提醒你。有镇长帕特里克在,有意想照顾你,错个主,放在其他人身上,愿它咋地咋地,谁会理那一套呢!

    拉马尔这股急火够大的,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身体本来就不好,外加上段时间,也跟着妻子一起吃了帕特里克下的慢性毒药,也就只等着咽气了。要不是后来他女儿回来了,帕特里克停止了动作,恐怕与妻子就一同去了。

    按理说,人到了这个时候,亲朋好友都应该往上凑乎凑乎的,都应该伸出双手帮助帮助才对。可人情像纸一样薄的自私自利的社会里,谁还顾里这些呢?因为某些原因,人的日子过穷了,也就不会再有亲戚朋友了,他们会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你的。

    你还别说,也不是一个人都不来,那个老镇长帕特里克,还是怀着一片“好心”地照常前来,一如既往地问寒问暖,关心自己的亲老子都没有这样过。这天,他对拉马尔提出了个要求,在其死后,把女儿托给他来照看。因为在这个镇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有能力与爱心的了,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他更关心与疼爱其女儿的了,也更加找不到第二个肯帮助出钱为其与妻子善后的了。

    拉马尔一听就昏了过去,人事不懂。把个女儿吓得哭天抢地,完全没了主意。拉马尔病势危笃,气若游丝地处于重度昏迷状态,呼搭呼搭地只剩下一口气了。他的灵魂早已出了体外,被两个带着翅膀的天使接了去。

    拉马尔的灵魂被带到了天堂的门口,望着里面的人,都是飞来飞去地,而且有说有笑,极为热闹,心里甚是羡慕与向往。但他有未了的心事,所以不敢进去,知道一旦进去了,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两个天使见他犹犹豫豫地,就对他说:“快点进去吧,进去了就与你的妻子团聚了。上次,你的妻子也是我们接来的,也是我们亲自把他送进天堂里面去的。”

    拉马尔的妻子,虽说进了天堂,但她一直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与丈夫,就在天堂的门口转悠呢,并没走远。听到了拉马尔的声音,急忙飞过来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拉住拉马尔的手,又惊又喜:“没想到你这样地言而有信,也没想到你对我会这样地一往情深。我刚刚到了这里,你就过来陪我了。”说着,就往天堂里拽拉马尔。拉马尔使劲地往后拖,打铺落说什么都不敢进去。

    妻子甚是不解,望着拉马尔:“难道你对我的承诺都是假的吗?根本就不想与我在一起好好地生活了吗?是想看我在这里生活得好不好,然后便离我而去吗?”

    面对妻子的一连串追问,拉马尔摇了摇头,眼泪哗哗地淌了下来:“这些都不是,都不是啊——”他呜呜咽咽地说不下去了。

    见拉马尔好了一些,妻子便又问道:“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她往身后指了指,“你看看,天堂里没有尊卑,不分贵贱。不用劳作,没有饥饿,也没有病痛。有的只是欢歌笑语,只是彼此的关心与爱护……——快快地随我进来吧!”

    拉马尔见妻子脸色红扑扑的,精神气十足。眼睛里闪着光,连头发都变黑了,一改当初那副憔悴枯槁的容颜。心想,天堂里真的是好啊,我也应该早点进去才对。可转念想来,却是万万不可,妻子的后事,还没有解决呢。如果自己什么都不顾地也来了,一切都撂给了孩子,那她还活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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