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秦玥的性子，一股好奇劲儿上来是神鬼莫劝的，只是此刻头枕着他赤裸的胸膛，隔着浓密的头发仍能感受到暖的肌肤和强的心跳，他的脉律随着一条条经络蔓延己身，每个毛孔开始一点一点地被充斥着他的味道，一颗心渐渐就失了方寸。路依旧长，依旧颠簸，依旧沉默，秦玥目不能视，心不能属，只觉得犹如被关在一个密闭的黑匣子里被抛出物外，唯一和这大千世界尚有联系的就是一个个“冲”和“停”，脚已酸麻不堪，巴不得快快停下，心却澎湃跳跃，深希望永无止境。

    应该是起了大风，风肆无忌惮地穿过山壁林间，渗入地底深渊，带着山林深处的幽气和大地裂缝中的森冷，汇成一片鬼哭狼嚎，声声入耳入骨入魂。却又分明听得有人的哭声，真真切切凄凄惨惨，秦玥再也忍受不了一无所知的黑暗，伸手就去扯眼前的衣服，却被死死按住，按住她的手骨节分明，青筋暴起，她蒙着眼也摸到了他手背静脉上的汩汩血流，沸腾奔涌，似要破壁而出。热的血让她些许心安，却在下一秒听到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声，空气里弥漫了一阵酸酸的馊臭味，甚至有些污秽的液体溅上了她的身子，这味道虽然让她作呕，但好歹属于大活人，竟有几分尚且生在人世的莫名欣慰。

    那边罗镇长摸摸索索地递过几张纸来，一开口满是沙哑，秦玥心里一动“镇长，刚才是你在哭？”无人回答，她又问"师兄，是你在吐？”

    半响，头顶有个闷闷的声音“好好开车，我们一定要出去。”

    罗镇长说得近乎咬牙切齿“我们一定要出去，全镇的人都在等政府呢。”

    秦玥突然就想起昨夜，想起那静谧的月光，哔哔啵啵的火堆和大红的鸳鸯被，还有那满满的带着馊味的饭菜，一时间才感觉到生命之重，原本一场小女生的任性之旅也背上了不可辜负的重量。

    走走停停，左突右撞，纵然环身有陆理臣做屏障，她的骨头就快散架，血肉也要脱落，耳边嗡嗡直响，似乎听着两个男人在讨论着什么，却除了”冲，停“二字外，什么都听不清。风终于住了，是夕阳吧？秦玥扑捉到一丝落幕的暖意，还没好好放开毛孔来感受，脚底突然空落，心里顿时发寒“糟啦！刹车不灵啦！”

    与此同时，罗镇长也在大叫“老天爷，我看到部队的帐篷啦！”

    一正一反两个消息让陆理臣有片刻的失神，却在三五秒间做了决定“不灵就算啦，师妹你歇会儿，我朝着军营里开，镇长你大声喊着‘我们停不下来’。”

    罗镇长欣然接受“对头，我们过去，解放军肯定有办法！”

    被网络浸淫，靠怀疑一切来彰显独立的陆理臣被镇长赤忱的希望所感染，拍拍秦玥的肩膀“好了，很快就结束了。”

    然后秦玥就在镇长比锣鼓更响的嗓门中，在“救命啊，我们没有刹车啦！停不下来啦！”的复读声中用尽平生的所有力气来祈祷，一颗心左突右撞，完全不受约束，只靠着头顶上他那粗重的呼吸声如一丝引线，悬悬地拉着，才没有蹦出胸膛。

    猛烈的颠簸抖散了她整个人，大脑却益见清明，突然很想看看他的脸，谁知道长路尽头是重生的喜悦还是永恒的别离，但是，请世界最后留给我一个鲜明的记忆。几经努力，她终于扯下了罩在脸上的衣服，猛一抬头，鼻尖就磕到了他的下巴，这样的距离，把他的脸无限放大，每一个毛孔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可见。突然，他低下头来，狭长的双眸悬在头顶，犹如一弯深潭，敛尽白昼所有的光芒，却比最深的夜还要黑，黑得如宇宙间最深的黑洞，吞噬掉所遇到的一切吞噬掉她的一切。她感到迷蒙却不想探究，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滑而过，还没来得及扑捉，就已闯入一片喧闹声一片迷彩绿中。然后，听到一声巨响，然后，浑身一震，陷入黑暗。

    夕阳西下，给苍茫大地笼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地震带的景色其实是极美的，群山并起，或巍峨或秀丽，江水蜿蜒，色如碧玉。正是初夏时分，山木葱茏，一花一树皆显出勃勃生机，在这幅万物生长的长画中却间插着一片片死寂的废墟，生与死如此奇异地并存，绝不协调却是真实。

    宋书岩坐着一辆快散架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在山道上爬行，前面是拖拉机冒出的滚滚黑烟，身后是泥土路被掀起的漫天黄沙，整辆车都被这烟幕布景给笼罩着，气势十足。驾车的洪老汉一边打着喷嚏一边大声道“宋医生，你别见怪，这路就这样。”

    纵是颠簸，宋书岩也坐得端端正正“看着这么窄还能过车，真是挺难得。”

    洪老汉得劲起来“那是，不过也只有老汉我才敢走这一趟，你看，半边轮子都悬在外面的，稍微一用劲儿就要栽下去，这么高的坎坎，栽下去还有命安？”

    说着前轮一滑，车身剧烈摇晃，眼看就要朝外倒去，洪老汉手忙脚乱地把它扳回来，背心阵阵冷汗，回头一看宋书岩，脸色并没有太大改变，不由伸出大拇指“宋医生，不愧为拿刀儿的，遇事稳得起！”

    宋书岩淡淡笑了笑，洪老汉并不需要人搭腔，自己都说得起劲儿“要换了别个，我是不得陪他走这一趟，那天震得那么凶都没把我压斗，说明我这条命还是有点管钱的。但是是你宋医生要车，那就没得说的，你救了我们村那么多人，我们欠了你天大的人情，咋个都还不起。再说了，我觉得你是个有福的人，跟你在一起应该不得出问题！”

    听到“有福”两个字，宋书岩略略有点动容“嗯，运气是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