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佛寺内，君北翼面佛而立，凝眉深思，他刚接到探子的密报，说栖夏之死，另有隐情，凶手绝非暮鸢。

    以他的精明，早该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只是，栖夏的死让他完全失去了理智，竟听信了暮幽冥的谗言，若是栖夏在世，知道他这么折磨她的姐姐，定不会饶了他吧？她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对每个人都那么好。

    而他，却冷漠无情，手里沾满鲜血，自从栖夏死后，他的情绪越来越暴躁，像沉溺在海水中的一头狮子，想挣扎出海面，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暮鸢便成了他浮出海面泄恨稻草，可他越是折磨她，心中却越是烦躁，他无法接受栖夏的死，更加无法接受栖夏爱的人不是他。

    他是那么自负的一个人，他一直以为栖夏对他的好，是因为爱，可是……

    “翼哥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暮栖夏拉着君北翼的衣袖，眸光清澈，满眼期待。

    “栖夏，你说，只要朕能做到的，定为你办成。”

    “谢谢翼哥哥，我想请翼哥哥帮我赐婚，明日暮哥哥就要回来了，栖夏想嫁给他，希望翼哥哥能帮我。”

    君北翼嘴角的笑容僵住，面上露出暴戾之气，原来她心心念念的人竟不是他！

    “其他事朕都可以帮你，唯独此事不能！”

    “为什么？！”栖夏不满地嘟起嘴。

    “因为朕想娶你！”君北翼擒住她的双肩，急切道。

    暮栖夏听此一言，顿时大笑了起来，道，“翼哥哥，别跟栖夏开玩笑了，你已经有那么多妃子了，还要栖夏干嘛呀？栖夏可不想跟那么多女人分一个丈夫。”

    “只要你愿意，朕可以为你休了所有的人！”

    暮栖夏止住笑声，眸中闪过一丝慌乱，“翼哥哥，你是认真的吗？”

    “朕当然是认真的，朕何曾骗过你？！”

    她垂下眸子，不敢直视君北翼的眼睛，又向后退了几步，慌乱道，“对……对不起，翼哥哥，栖夏只把你当哥哥，暮哥哥才是栖夏真心想嫁的人。”

    说罢，仓皇而逃。

    君北翼怎么可能让她嫁给别人，当晚他就下旨，纳暮王之女暮栖夏为妃，择日进宫，不管她恨他也好，怨他也罢，她是他的，谁也不能将她夺走！

    谁知，第二日栖夏便遭遇祸事，那夜竟是他与她最后一面。

    想到这儿，君北翼的心口就如刀割般疼痛起来。

    他定要找出杀死栖夏的凶手，为她报仇！

    “皇上，暮妃娘娘求见。”门外传来李密尖细的嗓音。

    她怎么会来？君北翼皱了皱眉道，“让她进来。”

    柳鸢儿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俯身行礼，“参见皇上。”

    “暮妃，有事吗？”或许是因为得知暮鸢不是凶手，君北翼的语气也轻柔了几分。

    柳鸢儿一愣，轻声道，“谢谢皇上不杀之恩。”

    在来之前，柳鸢儿收到轻萝的信，上面说，她并没有死，而是被君北翼遣回了老家，并赠了一笔钱财，这对于轻萝来说，是天大的喜讯。

    这件事，让柳鸢儿开始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人来，自她进宫以来，君北翼就以折磨她为乐，强行要了她的身子，又给她添了一身的外伤，却并未要她的命，按理说，对杀死自己心爱之人的仇人，这样的处罚未免也太轻了些。

    如今，又放轻萝回家，这与他一向暴戾的性子不符，是她误会了吗？还是他一直都不是她所见到的那个样子？

    “你都知道了？”君北翼的神情略显疲惫。他并没有杀轻萝，只是命人喂她服用了假死的药，他想看看，面对因她死去的婢女，她会作何反应。他没想到，她竟会为了一个婢女，不顾生死，冲撞自己，这样冲动的性子，又怎会懂得杀死栖夏，为自己牟利。

    他到底还是愧对于她，愧对于栖夏。

    柳鸢儿并未察觉君北翼的异样，不解道，“陛下为何不告知鸢儿？若是告知鸢儿，鸢儿断不会如此恨你。”

    君北翼轻笑一声，道，“恨朕又如何？不恨朕又如何？这天下恨朕的人多了，不多你一个。”

    他的背影如孤绝峭壁，冷漠如冰，在巨大的佛像面前，渺小却又不容忽视。

    柳鸢儿直直地望着他的背影，她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她竟在这个孤傲的君王身上看到了落寞的气息。

    而她的心里，却忽的萌生出一股保护欲，或许是她骨子里就有这么一股侠女气息，看见弱者，就忍不住拔刀相助，可他是倾月国的君主，这世上无人能比他拥有更多，他又岂会无助？

    可柳鸢儿还是不知死活地说，“皇上，为何要让人恨你？多一个仇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啊！”

    天呐，她是疯了吗？竟然劝起这个冷傲孤僻的帝王来了！她一定是疯了！

    君北翼转过身来，讥笑道，“呵，朋友！朕有朋友！朕的第一个朋友，镇远大将军孟季，率三千精兵，攻入洛阳，杀梨园满门，将朕鞭笞三十，弃于崖下！朕的第二个朋友，吏部尚书史青书，偷朕玉佩，栽赃嫁祸，父皇从此冷待于我，将母后打入冷宫，三年未曾踏足金銮殿！朕的这两个朋友，一个差点要了朕的命！一个毁了朕的仕途！朕怎敢再相信任何人？！”

    柳鸢儿惊住了，她确曾听闻孟季与史青书曾犯下大罪，却不曾知晓，他们俩竟与君北翼有如此渊源，怪不得他这么孤僻，抛开他帝王的身份，他也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罢了，一个人遭遇了朋友的背叛，亲人的离去，又怎么还能再轻易相信别人呢？

    柳鸢儿有点同情起君北翼来，纵使他曾对她做过那么多令她痛苦的事情。或许，她不该记恨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暮姐姐的妹妹，如若她的心里一直含着恨意，又该如何与他相处，如今，她占着暮姐姐的身子，就该为了她取得君北翼的宠爱。

    她走上前去，定定地望着他，以前娘亲难过时，她就抱住她，给她唱歌，每每这个时候，娘亲就会开心起来，跟她一起哼唱。她想，这个方式用在君北翼身上也管用吧！于是，她上前一步，轻轻拥住他，他的个头很高，柳鸢儿的脑袋只能刚好贴住他的胸膛，她轻拍着君北翼的后背，柔声道，“没关系，皇上，鸢儿可以做你的朋友。我保证，一定不会背叛你。”

    君北翼一愣，墨玉般澄澈的眸子闪过一抹柔光，他的身体好像被什么困住，不得动弹，他想推开，又舍不得她发间那抹醉人的香气，而他冷漠的性子又不容许任何人如此靠近，愣了半饷，他终于从喉咙里冒出两个字，“暮妃。”

    柳鸢儿松开君北翼，望着他略显柔和又犹豫万分的眸，柔声道，“皇上，你叫我鸢儿吧！以后鸢儿就是你的朋友了！”

    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竟敢就这样成为了他的朋友！她怎么能……如此大胆！

    君北翼想狠狠的呵斥她，将她赶出这里，杖责五十，可他的嘴巴却不听使唤，又硬生生地蹦出两个字，“鸢儿。”

    他……是怎么了？！定是这玉佛寺的肃穆之气磨了他尖锐的菱角，不然他怎会听从一个十六岁丫头的使唤，他一定是疯了！

    柳鸢儿开心地跳了起来，笑道，“皇上，既然我们是朋友了，那我也不要叫你皇上了，叫你翼哥哥，可好？”

    翼哥哥……

    栖夏也曾如此叫他。

    他以为此生再不会有人如此唤他。

    他转头望向柳鸢儿，她的眉眼与栖夏有几分相似，眸光中的清澈与栖夏别无二致，尤其是那双灵动的眼睛，竟让他有几分晃神。

    她是栖夏派来安慰自己的吗？

    君北翼的嘴角微微上扬，如此……也好。

    柳鸢儿看着他略微柔和的面容，才发现，他是如此俊美的一个男子，皮肤白皙，如画中仙，微扬的嘴角，磨去了冷漠的气焰，竟透出几分温暖的气质来，她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花痴道，“翼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对面的少年眸光一滞，冷冽的双眸柔光忽闪，如月华般柔和起来，他揉了揉暮鸢的脑袋，轻声道，“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朕既已知道你不是杀害栖夏的凶手，便不会再为难于你，你是栖夏的姐姐，朕自会护你周全，若是栖夏在世，她也一定希望，她唯一的姐姐，能够好好的，快乐的活下去。”

    他的语气柔和的如春风一般，让柳鸢儿有些晃神。她不得不承认，这个霸道冷漠的君主柔和起来，比任何人都要温暖。

    柳鸢儿猛地摇了摇脑袋，让自己从温暖的迷雾中清醒过来，她直了直身子，认真道，“翼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杀死栖夏的凶手！”

    听此一言，君北翼不由得一笑，道，“鸢儿，你只需负责吃好，睡好，当好你的暮妃娘娘，其他的事情朕自会处理。”

    柳鸢儿还想争辩，却被君北翼打断，“李密，送暮妃娘娘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