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光服了大还丹后，初始并无什么异常，过了一阵却疼痛难忍，他奋力爬上床榻之后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虫儿答应了晁王妃的条件离开光王府后又急忙赶到十六宅旁边的安国寺，这寺院为十六宅而建，声名不显却藏龙卧虎。寺里一位极年轻的和尚法号好直，对虫儿很是照顾，这好直和尚可不是寻常沙弥，传言佛法高深，人称好直长老。

    虫儿从好直长老那里要了几块蒸饼和小半袋粟米回来之后，暮鼓已经响了一通，按理说百孙院的南坊门还没关闭，可恰好守门使仇公武与王茂玄在柴房里受了点窝囊气，就故意为难虫儿不给她开门，虫儿说尽好话也无济于事，好在天长公主也在外面游荡了很晚，赶着鼓点回来，这才把失魂落魄的虫儿给从百孙院里放出来。

    天长公主告诉虫儿李荣光的事情，说他饿疯了，居然让她给他做吃的。虫儿一改沮丧的神情，一边跑一边也没忘记跟天长告别道：“公主，我就不送您了，这衣服我回去洗过之后给您送到府上去。”

    客套的交情，平淡的友谊，隔阂的近乎，天长公主总是觉得哪怕自己想要与虫儿更加亲近一些，也似乎总是不得其法，她不知道她们之间到底怎么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总是不经意地羡慕虫儿。

    听起来很可笑，但确实如此，虫儿每天都有目标，为了自己和幺郎能活下去她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可如今虫儿终于笑了。

    而她呢，她的目标也许永远都不可能实现，天长公主狠狠斥骂了守门的中使一顿后才疲惫不堪地往府上走去，不远处，早有侍女举灯出来寻她。

    夜幕降临之后，虫儿风风火火跑回来的声音惊醒了昏睡的李荣光，他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五脏六腑都有麻痒的感觉。

    他还活着，大还丹不是催命的毒药，而是救命良药，他知道几天之后，他就与正常人一样了，虽说这一切都匪夷所思，但毕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

    虫儿脸上挂满了笑意，一边将喉头的喉核取出，一边又从怀里拿出一个“馒头”递到李荣光嘴边。

    “给，饿了一天了，这是我从好直长老那里要来的蒸饼。”虫儿的声音动听至极，仿佛是草原上的百灵，带着阵阵春风。

    李荣光心里有很多疑问，诸如这饼与馒头的关系，诸如好直长老是谁，诸如今天去十六宅干什么了，诸如又为何叫虫儿这名等等，可到头来他还是一个问题也没问出来，面前这个可怜的女孩倾尽所有照顾着他，他也要倾尽所有信任她，珍视她，照顾她。

    也许轻诺太过草率，也许人终究会变，但李荣光知道，自己哪怕有朝一日因为面前这女娃失去生命，他也必定死而无怨。

    “幺郎，吃啊。”虫儿索性将馒头放到他嘴里。

    李荣光径自咬了一口，酥脆香甜，倒似乎是真的用做饼的法子做了个馒头。

    “姐，你也吃一口。”他轻轻说了句，这次的声音中正平和，带着某种神秘的磁性，虫儿觉得胜似天籁。

    “嗯！”虫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眼角深处的一丝不舍藏了起来，照着李荣光咬过的地方又咬了一口。

    “好香啊！”她忍不住出口赞美，她尝到了一种似酒非酒，似花非花的特殊香味，她不敢相信好直长老做的蒸饼怎么会这么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李荣光脱口说了一句，直觉这话有些俗不可耐。

    “阿姐吃过了。”虫儿又将饼递了过来。

    “那咱们一人一口，你不吃，我也不吃。”李荣光笑着说道，事实上吃了大还丹之后，他一点也不饿。

    虫儿迟疑了一下，又笑开了花，使劲点了点头。

    相处的时间总是过得极快，从正月初八到十四上元整整七天的时间仿佛一下子就被人偷走了，虫儿最初还能镇定自若，甚至中间还去过一次安国寺挣点外快，那是好直长老替她谋的工作，每逢安国寺有活动时她可以去打打杂。

    这几天，李荣光比较嗜睡，总是昏昏沉沉的样子，不过他的身体已经渐渐痊愈，尽管手脚细得跟麻杆似的，可是力量却绝对超乎别人的想象。眼看虫儿越来越精神恍惚的样子，他渐渐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正月十四这天夜里，虫儿一点都不困，起初她坐在木墩上守望者时冷时热的李荣光，眼看李荣光呼吸平稳，睡熟之后便开始不停地做事。

    约莫戌时四五刻时分，虫儿借着朦朦月光煮了一晚汤水端给李荣光，正打算唤他的时候，却猛地发现李荣光静静地凝伫着她，那眸子中仿佛藏着一个月亮，越看越发明亮，越看越发深邃。

    虫儿一惊扔掉了手里的汤碗，滚烫的面汤洒了一地，她有种心虚的慌乱感。

    李荣光掀开被子，缓慢从床上下来，身上只穿一件单薄的粗布衣裤，他弯腰捡起那只陶碗，陶碗磕掉了一角，他拂了拂随即站了起来，竟比虫儿还高半个头。

    “大人府上给出的条件是什么？”李荣光默默问道，眼神深沉得可怕。

    虫儿哑口无言，呆立着望着他，良久才说道：“王妃答应照顾你，条件是让你住进王府。”

    “咣当！”

    李荣光手里的陶碗再次掉在了地上，又磕出了一个豁口。

    李荣光食用了大还丹后身体素质大大增强，黑夜中视物毫无障碍，清楚地看见了她流泪、发呆、失神的每一个瞬间。

    “你能站起来了？太好了，太好了。”虫儿喜极而泣，巧妙地掩饰了她心中的伤感和悲痛，如果幺郎都好起来了，那么她更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她什么都不会，又因为在安国寺做着低贱的工作一定会给幺郎带来无尽的烦恼，还是离开的好，两全其美。

    大人就是指的父亲，李荣光最初一直没有获得关于父亲母亲的记忆，直到吃了大还丹之后才想起一些旧事。他知道，这身体的主人对那个冰冷的王府充满着仇恨，如果不是那个父亲的存在，他一定不愿意记住任何与此相关的事情。

    李荣光并没有被虫儿岔开话题，抓着她的双手问道：“我去王府住，你呢？”

    “我就不去添乱了，我……王府那种地方哪有外面自由。”虫儿强自控制着自己的内心，凄美地笑道。

    “自由！”李荣光低声应了一句，没有质问，没有愤怒，没有抱怨，他知道虫儿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改变，而且，强自改变对谁都不是好事。

    “什么时候走？”

    “后天。”

    李荣光沉默了下来，还有一天时间，也就是说要虫儿改变决定只能靠明天这仅有的一天时间了，但幸好，明天是上元佳节，依惯例取消宵禁，这意味着这一天会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