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光王府的内堂阴暗下来的时候虫儿才意识到出来的时间已经很久了，这是一次艰难的抉择。也许她应该高兴，毕竟在照顾幺郎这件事上，结果比预期要好。

    只是，她要消失罢了，从百孙院消失，从幺郎的身边消失，光王府永远没有她的立足之处。她不知道没了幺郎，她的生命要如何继续，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幺郎能有机会实现他的荣光该是一件多么令人向往的事啊。

    晁妃安静地坐在太师椅上品茗，虫儿对幺郎的爱比她对光王的爱还多吗？她不知道，但相比虫儿对光王的感情来说，她对幺郎就毫无感情可言，所以这一场交锋她必胜无疑。

    “好，我答应。”虫儿艰难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便更加艰难地起身往外离去。

    “等等！”王妃晁氏在身后唤道。

    “王妃还有事？”虫儿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

    “上元过后第二天，我就让马元贽过来办事，到时候你可要麻利点。”

    “虫儿知道了。”

    “等等！”

    “还有事？”虫儿脸色异常得难看，有气无力地问道。

    “此事我会禀明太妃，兴许会有变数的吆！”王妃晁氏说完之后大声地笑了起来，这笑声比之前吴氏的笑声更难听，更刺耳。

    虫儿最终浑浑噩噩地离开光王府，这个地方她不愿意再来第二次了。

    与虫儿单调到令她厌恶的一天相比，李荣光这天的经历可谓是啼笑皆非。被虫儿请来照顾他的天长公主冷着一张脸，一个人站在门口沉思了很久，李荣光不知道她在沉思什么，只不过对此毫不关心的他最终还是怯生生地唤了她一声。

    “天长那个公主……”李荣光说惯了黑话行话，对这种封建帝王的套套还真有些不适应。

    天长公主肩膀微微动了动，并没有回应，李荣光再次唤了一声，她才说道：“干啥？”

    “我肚子有点饿，你有吃的东西吗？”李荣光像个害羞的小媳妇脸都埋到被子里去了，好在他脸色惨白，看不出异样。

    “吃？”天长公主发出了同样的惊呼之声，只是随即也想到李荣光没道理知道这么多事，吃是人的本能，他张口要吃的东西也说得过去，于是才平心静气说道：“我没有吃的。”

    “那……”李荣光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出来。

    “有话快说。”天长公主对李荣光的观感极差，因为他是宫里惟一一个不把她公主的身份放在心上又对她血染的童年毫不知情的人。

    “那边柴禾下面有个土豆，旁边的瓮里不知道有没有米，外面熬药的锅下有火，你可以烤个土豆或者烧点稀饭给我吃吗？”李荣光说完这话脸都胀红了，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无法动弹的一天。

    天长公主目瞪口呆地盯了他半天，脑中才意识过来李荣光要她给他做吃的，她可是公主啊，这人怎么想的？天长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一肚子怒气无处发，最后跺了跺脚气呼呼说道：“下辈子吧，哼！”

    天长公主就这么气呼呼地离开了柴房，李荣光饥肠辘辘饿得难受，不得不用尽全身力气挪动身子试图从榻上爬下来。

    天色暗了下来，李荣光不知道虫儿到底去干什么了，他费力挪动着身子，最后从榻上跌了下来，浑身散了架似的疼痛，他欲哭无泪，越发觉得虫儿对他的意义无可替代了。

    就在李荣光龇牙咧嘴地强忍疼痛的时候，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你就只会找人讨吃的？”

    “谁？”李荣光受了不小的惊吓，小心肝扑扑地直跳，他转头转得太急，脖子也扭了，浑身疼痛更甚，只是看到去而复返的面具人时，他识趣地没有哼出声来。

    “饿了讨口吃的有什么错？”李荣光下意识觉得这人应该不会为难他，如果说他要杀他灭口，就没有跟他废话的理由。

    “贫者一日只吃一顿，富者可两顿温饱，如今的世道粮食比黄金还珍贵，你开口向别人讨黄金，好大的口气啊。”

    面具人的解释是普天之下的大环境，但在京师大明宫来说，最合理的解释是宫里当值或者朝会的官吏工作期间是绝对不能吃东西的，因此被御史弹劾而丢工作的人比比皆是。

    “这……”李荣光一愣，不是说大唐挺富庶的吗，难道是讹传？

    “这不是长安，不是皇宫嘛，难道连个乞丐都养不起？”李荣光反问道。

    “长安城从来不养闲人，没有自力更生的本事就等死吧。”

    “你不要吓我，我这还重度残废着呢。”

    “吓你？本公子才没那闲工夫。”面具人说着奇奇怪怪的话，若不是李荣光有超越常人的阅历，绝对会被说得哑口无言，说不定还内疚过度以致自裁呢。

    与普通人度日艰难相比，王公贵族可养着很多很多闲人，这是面具人历来都厌恶至极却又无从改变的一件事，也许李荣光这个贵族圈里的可怜人恰好因之才让他另眼相看。

    “好汉，那你说你去而复返是为了什么，要财我没有，要命我也好像没有，你总不至于是为了嘲讽我吧。”

    “杀人还轮不到本公子出手，财富本公子也不缺，本公子只对感兴趣的东西感兴趣。”面具人再次看了看外面完全昏暗下来的天色，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似的说道。

    李荣光心里一阵打鼓，不会借身还魂这样超验主义的事情都被他发现了吧，他这次是真地担心了，试探着问道：“你对我感兴趣？”

    “也许吧！”面具人无所谓地说道，随即从袖里取出一个锦盒，锦盒是朱色的，翻起的那一刹那李荣光看到上面有一个佛陀印记。面具人从锦盒里拿出一枚拇指大小的药丸，药丸一出锦盒，香气四溢，整个柴房都变了味道，似酒非酒，似花非花。

    “好香！”李荣光狠狠吸了吸鼻子，咽了口唾沫，虽然他曾经经常饿肚子，但他吗十年药食不进谁受得了。

    “这是‘大还丹’，可以强身健体，治病救人，对于你来说最是有用。”

    “哦？你对我很了解？”李荣光几乎一瞬间就心动了，但他知道越想要就越是得不到的道理，所以强迫自己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

    面具人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李荣光的心思，但他没有讥笑于他，只是点了点头说道：“比你自己要了解得多。”

    “这么说你是想给我赠药了？”

    “可以这么说。”

    “什么条件？”

    “没有条件。”

    “没有条件？”李荣光愣愣地望着面具人，不知他究竟有何深意。

    “这是你我的一次抉择罢了。”面具人冷冷说道，脸上的鬼脸面具更加阴森，似乎在嘲笑李荣光不敢拿命去博一般。

    “什么抉择？”

    “对你而言，是吃或者不吃，对我而言是给或者不给，现在我做出了选择，你呢？”

    李荣光对着面具人咧嘴笑了笑，径自将自己的嘴巴张开。

    面具人冷冷哼了一声，隔空将药丸扔进李荣光的嘴里，药丸入口即化，等李荣光咽了大还丹兀自胆战心惊的时候，面具人已经消失不见，房顶气窗外幽幽传来一句话：

    “记住，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秘密，这可不仅是秘密，这是你我之间的命运。”李荣光轻轻说了一句，开始喜欢上这个可笑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