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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章 借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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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过许久,二人便已进入了那间熟悉而又陌生的丁字号分房。

    今日是器物房统一发放外门弟子月奉的日子,故而外厅中的人数极为不少,前次的冷清早已消失不见。云山二人进来的时候,此间便已然排起了二十条长龙,队伍歪歪扭扭,纷作激湍,导致排于最末的云山,因其体型矮小之故,完全望不清柜台后的青衣人面孔。

    如此一幕,却是令他双眉皱极。

    只因原先的打算,在此刻的成功率,立时又降了数成,差不多是完全落在了空处。但忌于此地的纷乱之中,那道隐约而藏的秩序之力,他却也不敢有丝毫逾越,只能将其寄望于运气。

    好在领取月奉,其实并无太多弯弯绕绕可讲,基本上都是青衣执事将月奉掷于柜台之上,领取的人袖袍一拂,将其收入储物袋中,便已完事,少有攀谈或是询问的。故而即便李部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领着他插队,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便已轮到了他。

    极为碰巧的是,云山所处的柜台之后,这名发放月奉的青衣人,居然就是他第一次来此之时,遇到的那位。

    郁眉一舒,双眸一亮,复又一笑,他便上下打量起了此人。

    面门透灵,眼韫精光,细皮白肉,肤上无一丝暗淡或是油腻,尚有几分未消的脂香富贵气,不过练气初期,便能凌压至少两位同职,想来也是一长袖善舞之人,多半……

    对面的青衣人见其端详之举,自是神情一愣。

    然而片刻的诧异之后,他竟也是眼中流光,熠熠生辉。观那模样,显然也是认出了云山。

    目光略一流转,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当望得那一抹鹤立鸡群的白色之后,他便迅速转回了视线,对着云山和蔼可亲地笑了笑。

    “云师弟竟然这么快就到了练气初期,看来修行是颇为用功啊。”

    话音才落,笑意犹存,他便将属于云山的那份,轻轻放在了柜台之上,却不料,云山竟并不伸手去拿。

    不但是袖手如松立,面泰宛风微,而且是毫无拘束地抬起了头,全然不忌地盯住了他的眼睛!

    “不知器物房中,能否预领月奉?”

    “最好是一年的。”

    “师弟我嫌一月一领太过麻烦,占了修行的时辰,故而想请师兄行些方便。”

    猝而闻言,见其安然自若,甚至是有恃无恐,这青衣人,竟也是一阵瞠目结舌,惊愕莫名。

    而察觉到云山的语气之中,那丝隐隐透露出来的势在必得之意,他的眉头,更是不经意地蹙了蹙。一瞬为难,复又扭首,直接掠过了那些已有不满的待后之人,倏而望向了大厅之外,倚门侧立,始终面无表情的李部。

    眉梢一时再颤。

    几度犹豫,见得周遭对此的议论之声已然渐盛,而云山却依旧是目不转睛,浑然无惧,他这才猛一低头,靠近了云山耳边,如蚊蚋般轻声道:“器物房的预支条例,可并不适用于外门弟子,只限内门弟子以上,师弟如此——”

    “难道李师兄作保也不行吗?”

    其语未毕,便听到如此蛮横的一句,这青衣人也是颇感无奈,顿时就是一声愁叹。

    不过也未有再多夷犹,似卧虎抬首一般,不正常地往外摆了摆头,轻飘飘地抛下了一句话,略示软责之后,他就蓦地摆正了身子,严肃了神色。

    “与其好高骛远,你还是立足当下的好。”

    至于云山,却是一看到青衣人的动作,就听出了弦外之音,故而对其言辞,也未有过多计较,面浮羞惭的刹那,他便从善如流地承认了错误。

    “是我鲁莽了,师兄勿怪。”

    双手一揽,将柜台上的一应物品揣入怀中之后,他便飞快地转过了身子,举步如风地奔向了外头。

    观那提袖掩面的模样,竟是极似一登徒子,因被一半老徐娘所拒,以致羞难自抑,几欲自绝。

    ……

    刚走至李部身边,不待其出言,云山便是微微一笑,轻声道了句:“师兄随我来”,他便不作理会地,信步走向了不远处。

    此先已有几番推演,十丈外的拐角处,正是他预先选定的几个点之一,其旁经人最少,视野狭窄,应可为那青衣人,尽可能地减免闲言碎语。

    可是,他虽安之若素,行事毫不拖泥带水,但其后的李部,却是迷惑盈心,且在这茫然之中,还有些许失措之意。

    他二人之间,竟是第一次有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

    双目一眯,他便狐疑不解地望向了渐渐远去的那道背影。

    却怎奈念转如光,一时之间,也理不出什么头绪,因为这大厅之中,始终是麋沸蚁动,他根本不曾觑得云山刚才的举止。

    故也未有几多夷由,目中寒芒一闪,袍下右足一跨,他便不闻不问地跟了过去。

    ……

    大约过了半柱香,那位青衣人便拿着一个小包裹,全无异常地走出了大厅,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拐角处的二人之后,他便快速走了过来。

    及至二人身前,待得用背影挡住了大部分的视野之后,他这才朝着李部讨好恭谨地笑了笑,而后才右手一提,将手中包裹递给了云山。

    “云师弟,这是剩下十一个月的月奉。”

    只是见得云山伸手托住,便欲往回揣,他却又摇头一笑,左手一翻,便取出了一张黄符纸契,挡在了包裹之前。

    “不急,这是一份血契,还望师弟按个印。”

    “师弟是个聪明人,应知我的难处。”

    云山闻此,自是歉意一笑,欣然允诺,然而立于一侧的李部,却是目口微张,惊奇难掩。

    他委实是不知,一个外门弟子,是如何突破谷规的限制,做到此事的。

    直到云山笑呵呵地一转头,将那黄符纸契递给他,腼腆一笑之时,他才顿感不妙。

    “师兄为我作保如何?”

    李部见此,心中自然是极为不悦,乃至是破口大骂,而其嘴角,更是抽搐不断,微如弦振,却碍于某些事,他不能不暂时安抚住云山,但这怒气,却又不可不泄,于是鸷目一转,他便神色恨恨地盯了青衣人一眼。

    那直欲噬人的眼神,竟似在愤恨怨忿,有人诱拐了他家的纯良后辈一般。

    到了此时,这青衣人也是即时反应了过来。受着李部怒视的目光,他的面色,也是猛然一阵发苦,却又不敢对任何一位表达自己的不满,愁郁委屈得,直如哑巴吞了黄连。

    谁知道这位师弟人小鬼大,竟敢狐假虎威?

    ……

    赤叶巨枫之上,云山低头坐着,双腿大喇喇地伸着,笑嘻嘻地整理着包裹,浑然不顾一旁站着的李部,其面上已然浓极的不愉。

    直到过了数息,整理好包裹之后,似是感到气氛不对,他这才眼珠一转,束手束脚地站了起来。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偷偷瞄了瞄李部几眼,而后历经几番畏葸,见得李部脸上的阴沉越来越瘆人,他才喉咙一滚,破罐破摔地站直了身子,利落地折下了脑袋,恳声道:“师兄,对不住!”

    “是我急于提升修为,不愿在领月奉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所以才会想出这种先斩后奏的下作法子。”

    “云山做错了事,惹恼了师兄,甘愿受罚!”

    说完,他便深深一躬,将腰弯得近乎折断,将头垂得近乎触地,表现出了十足的歉意与诚意。

    李部瞥见如此一幕,加之辨得云山面上神色的一些细节,萦心满怀的狐疑顿时就散去了大半。

    心神一松,他的唇角便也挤出了几分苦笑之意。

    “师弟你可真是个鬼灵精,罢了罢了,师兄便替你扛下这事了。”

    “不过,你以后做这种事之前,最好还是先跟我说上一声。”

    “我最不喜被人强迫,抑或是算计。”

    听到了他前言的原谅之中,显出的那一分亲切热忱,更察出了他尾语的平淡之中,蕴着的那一丝锋寒凛冽,于是云山躬下的身躯,便更弯了一些。也不知是因为感激,还是因为惧怕,他的回音,竟是微微颤抖了起来,似哽咽,又似瑟缩。

    “师兄大恩,犹如顾复,云山必当铭记五内,不敢或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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