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灿？”

    云霏烟怎么也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依旧还有一个人，对她不离不弃。

    “你这个傻瓜，现在所有人都在唾弃我，你为什么要来？”

    这样的骂名，被她一人担下，便已经足够了。

    她不想让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宗灿，也被百姓们辱骂和误解。

    “臣永远会站在公主的身边，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面对云霏烟的质问声，宗灿回过头来，笑容依旧还是那么和煦，犹如夏日里最灿烂的阳光。

    “大国师，连你也要护着这个女人吗？”

    百姓们果然很快就将矛头指向了宗灿。

    他们个个眼含怨恨，看着两人的眼神，似乎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们。

    “是。”

    宗灿回眸，语气刹那间冰冷。

    “如果不能清除民怨和战火，这个国家最后的结局，就是灭亡。我知道你们恨公主，可公主为了你们，已经殚精竭虑。她无法承受更多，如果你们一定要推一个人出来顶罪，才能让你们的心里稍稍平衡，那便都来恨我吧。”

    毕竟第一个下令关城门的人，是他。

    “公主，臣一定会保护你。”

    漫天火起。

    百姓们不管不顾，还是要将云霏烟送上火刑架。在漫天点燃的红色火光中，宗灿知道，这就是奋力一搏的时候了。

    云霏烟如果能够顺利渡过此劫，就能够飞升成神，拥有着近乎永恒的寿命，这样，她就能够和帝尊大人厮守在一起了。

    至于他自己，总得付出点什么代价，不是么？

    宗灿缓缓从掌心召出了一把七弦琴。

    这还是云霏烟第一次看见宗灿拿出他自己的琴。

    她慌张道：

    “宗灿，你想做什么？”

    他没有答话，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在她面前盘膝而坐，背对着她，便开始弹奏起了琴曲。

    说来也是奇怪，随着动听的旋律响起，那些原本张牙舞爪的流民们，顿时安静了许多。

    他们脸上的戾气，在经过了琴音的清洗之后，整个人的表情都变化了，不再那么咄咄逼人，恢复了几分清醒和理智。

    “这就是……宗灿之音吗？”

    普天之下，只有宗灿才能够弹奏出这样的琴声。

    它是那样的干净、纯粹，具有着涤荡心灵的作用。哪怕是再怨气冲天的怨灵，也能够被净化。

    “把你们锁在城门外，真的很对不起。”

    “希望下辈子，你们可以不用再经历这样的灾难。但无论如何，这城门你们不能进。为了不死更多的人，真的……对不起。”

    云霏烟终于看明白了：

    宗灿为了保护她，正在以神力驱动琴弦，在万鬼阵前，居然想凭他的一举之力超度亡魂！

    这是多么疯狂而又偏执的决定啊。

    城门外，至少死了上万百姓。这么庞大的怨灵，又岂是宗灿一个人，可以在短时间内驱逐完的？

    可是无论云霏烟怎么劝阻，宗灿都不听。

    他一门心思的只想弹快点，再弹快点。

    直到，十指磨烂。

    直到，九霄泣血。

    宗灿之音是这个天底下最纯净的声音，穿过万千怨灵，直达每个人的内心深处。

    随着大量的神力散播在琴音中，这个金色童孔的少年，看起来越来越虚弱。

    云霏烟意识到了什么，她哭着阻止他道：

    “不要再弹了，就算你死在这里，他们也不会记得你的！”

    可宗灿并没有停下。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有超度了所有的亡魂，百姓们才不会想要杀死云霏烟，她才能安全的度过这个劫难。

    所以，他不能放弃。

    必须要……坚持下去。

    眼看着宗灿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即使是神，也无法承受这么多的力量在短时间内大量涌出体外。

    他的汗如雨下。

    云霏烟脑海深处被遗忘已久的记忆，也在不断的被回想起来。

    “白泽、秋卓……”

    她想起来了。

    她好像曾经有过四个召唤兽，他们都陪伴在她的身边，可是有一天，白泽不见了，秋卓也掉进了寒潭中，其他人重伤后奄奄一息，只剩下她自己孤身一人。

    她在昏迷的时候，曾隐隐约约的听到“飞升”、“渡劫”的字眼。

    所以她现在，是在幻境中，历飞升劫吗？

    云霏烟试图挣脱绳索，可那该死的火苗，仍在不断上窜，她被绑在刑架上动弹不得，只能朝着宗灿大声喊道：

    “宗灿，你别傻了！”

    他的手指已经磨烂出血，云霏烟心疼的泪如雨下。

    “你以为你这样做，很逞英雄吗？很伟大吗？你跟我不一样，我在幻境中死了，只不过是历劫失败罢了。可你如果在幻境中死了，那你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啊！”

    云霏烟不断摇头，她的眼泪温热，还未来得及坠落地面，便被火焰炙烤，化为一阵朦胧的雾气。

    “为了这么一群人，真的值得吗？我们为他们做了太多，仁至义尽。可他们呢？有几时理解过我们？”

    云霏烟这些时日以来，就没有一天夜里睡过好觉。她一直在想办法，能救下更多的人。

    可换来的，却是这样的谩骂和指责。云霏烟觉得，他们根本就不配被救赎。

    “是他们不配！阿灿，你听话。想想你的师父，想想你的师兄弟们。他们还在等你回去，你不能死在这里，求你快停下，快停下好不好……”

    云霏烟的声音到了后面，已然变成了哀求。

    可宗灿仍未停止。

    那纯净的琴音久久回荡在场中，治愈了在饥荒战乱中惨死的难民，却唯独不能救赎他自己。

    宗灿耗尽气力，咳血而亡。

    他在死之前，好听的嗓音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是转过身，奏着琴，看着云霏烟，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意，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因为你是帝尊心爱的女子，我自知没有和帝尊争抢的资格。

    所以，就让我对你的这份爱，永远被琴音铭记着吧。

    云姑娘，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我希望你永远能够记得，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一个人，他拥有着最特殊好听的嗓音，即使他的本体只是一株桂花树，即使他平日里吊儿郎当、是个烦人的话痨，可是他做了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那便是陪伴你度过了这段最空白的时光。

    “公主，永别了。”

    少年那双金色的眼童，再也不会睁开了。

    桂花结的光晕骤然熄灭。

    宗灿背对着她，脑袋却垂了下去，那抚在琴弦上的十指，也失去了力气，动听的琴音戛然而止，只剩嘈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