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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风雪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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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时节,衡阳城时常一片雾蒙蒙。
  卯时,街道的青石板上传来黄豆撒落般的雨滴声。这座坐落于湘江之畔的小城又恢复了以往的静谧之气。
  雨水打在屋顶上,又顺着屋檐流了下来,最后穿过瓦片的一个破孔滴在了徐四儿的斗笠上。他摘下头上的斗笠,以一种烦躁却无奈的眼神抬头望着这个漏水的破孔。
  “躲个雨都没地儿·······”徐四儿看着放在一侧的扁担儿,无奈地叹了口气。他闻了闻锅里飘出混沌儿的肉香,又侧眼看着几乎空无一人的街头,不禁再叹了口气。
  路上走来了一名仆人打扮的行人,他撑着油纸伞,穿着蓑衣在雨雾中穿行。徐四儿便会扬起嗓子叫卖个两声:“混沌儿!吃混沌儿!”那名仆人侧头看了看徐四儿,步伐放慢了一点,似乎在犹豫。可眼神一转,似乎是还有事儿在手头上,便低头加快了脚步,速速离去。街道另一头又走来一名妇人,她手上还拿着菜。
  徐四儿又叫卖起来了:““混沌儿!吃混沌儿!”
  那妇人斜眼见着徐四儿一身粗布衣,脸上还带着污渍。此时还在一不干不净的角落里躲雨,脸上便浮了几丝厌恶之色。她没搭理徐四儿,撑着伞儿继续走。
  不一会儿,雨下大了,好似破碎茶碗的声音从天而降。徐四儿虽然勉强看得到狭窄路上走过的路人,却懒得再叫唤。他索性将手托住下巴,手肘在大腿上,坐着打个盹儿。双眼闭着,迷迷糊糊中,说道:“老天爷,你这是要砸我饭碗儿呢?”
  “我怎么砸你饭碗儿了?”
  徐四儿无奈地挤出一丝笑容:“你今日把雨下那么大,不是砸我饭碗儿是干嘛呢?”
  “那你给我来碗儿混沌,我就把雨停了,如何?”
  徐四儿只觉得奇怪,老天爷怎能吃混沌儿?一睁眼,只见一名剑眉男子站在了他面前。徐四儿立刻站了起来,知道是有生意来了,笑吟吟地道:“客人真爱说笑。一碗混沌儿!”话还没说完,二十个混沌儿已经快速地被装好在了一个瓷碗里。徐四儿恭恭敬敬地递到了来人的手中。“三十文钱。”
  剑眉男子从口袋中掏出了钱,放在了徐四儿的手上。一仰头,五六个混沌儿已经被他倒入了口中。“吃碗混沌可真暖胃。”说罢,一屁股坐在屋檐下的一块儿砖上。这人目光迟钝,一手拉下了沾满雨水的蓑衣,露出了一身湖水蓝袍。
  徐四儿将扁担锅盖重新盖好,坐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客人从何而来?”
  “北海,鲁地。”剑眉男子将腰间的长短双剑取了下来,放在地上。一仰头,又是四五个混沌儿。
  “客人慢点吃,锅里还有呢。”徐四儿笑着道。
  剑眉男子斜视了一眼徐四儿:“锅里有混沌儿,我可没银子了。”
  “客人说得哪里话,看您着潇洒劲儿,可不像是缺银子的人。是小人的混沌儿不合客人口味?”
  剑眉男子淡然一笑,摆了摆手:“你家混沌儿可是一个好吃。陪着我这酒可是一个美味······”说罢,他从腰间掏出一个酒葫芦,打开盖子饮了两口。酒香朝徐四儿扑鼻而来,他不禁问道:“客人这酒真香,是果子酒吗?”
  剑眉男子憨笑一声,道:“哈哈哈。不错,我这是梨酒。莫非,你也懂酒?”
  徐四儿一手从扁担下掏出一个酒囊,打开盖子,一种浓烈的粮香冲了出来。剑眉男子把气味王自己的鼻子扇了扇,露出了馋酒时特有的笑容:“嗯!香!香!你那是粮酒,没有我这个梨酒补身子呢!哈哈。”
  徐四儿吞了一口口水,谄笑着:“客人可否给我倒一点尝尝?”剑眉男子眼睛冷冷一瞟,不屑之神色尽从眼角飞出。徐四儿一激灵,又盛了碗混沌儿给剑眉男子:“客人别嫌弃,嘿嘿。”
  剑眉男子摆了摆手,满脸不愿意。
  徐四儿两眼在混沌儿锅里和剑眉男子的葫芦来回瞥。犹豫了半天后,一跺脚,又盛了七八个混沌儿,笑着端给了剑眉男子。闻着迎面而来的肉香,剑眉男子终于松了口,给徐四儿倒了一口:“就一口啊!就算再给我十碗混沌儿我也不吃了!”
  接过酒后,徐四儿先抿了一小口,双眼立刻享受地眯成了两条缝。“客人这果然是好酒,我的粮酒确实不如你的梨酒!”
  剑眉男子得意地点了点头,道:“这个酒,天下没有第二个人会酿。除了用新鲜的白鸭梨,酿酒前还得放入几朵梨花。那清香······早甩别人九条街了!”
  “那客人缘何至此呢?”徐四儿又珉了口酒。
  剑眉男子又吃了一大口混沌,慢慢道:“吃口黄泉饭,很快就得上路咯。”
  徐四儿笑呵呵地,道:“哟,客人的混沌儿吃完了呀!”说罢,一手成猴爪形便抓住了剑眉男子的碗边。剑眉男子左手端着的碗明明还有五六个混沌儿,却被徐四儿一爪抓住碗边。剑眉男子双眼立刻散发出了一阵敌意的目光,他手腕向上微微那么一提,碗中的混沌儿夹杂着汤汁立刻朝徐四儿的脸上落去。徐四儿顺着劲力,猴爪手不但不往后腿,反而朝前顺去。混沌儿碗再次恢复水平。
  “客人手劲儿巧,果然是名剑客。”徐四儿还是副乐呵呵地嘴脸。剑眉男子双腿一蹬,和徐四儿一同站了起来:“峨嵋白猿闪电手?”
  徐四儿笑着:“客人好眼力。”
  剑眉男子冷笑一声,道:“跟了我多久?”
  徐四儿:“一个月。”
  “放屁。”剑眉男子粗声道。
  徐四儿哈哈又是一笑:“不多不多,半个月。”
  剑眉男子点点头:“算你老实。你是谁?跟我那么久了,终于肯露脸了?温天罡是你什么人?”
  徐四儿的手更抓得更紧了:“小人姓徐,排行老四,人称徐四儿。怎么,堂堂峨嵋掌门与客人难道还有恩怨?”
  剑眉男子左臂一振,汤水再次朝徐四儿泼去。趁着脱离剑眉男子的手,徐四儿的手臂似乎手臂增长了半截,将碗卷在了手臂里。“白猿绕月?”剑眉男子脸色不由得一沉,再次上下打量了下面前这名穿着粗麻布衣的混沌儿贩子。五形拳中,猴态快速轻灵,讲究的是手眼明快、迅速灵敏。仿的是猿猴上树取物之态。方才徐四儿这一招“白猿绕月”已经齐备了猿猴的形和意,在峨眉众“白猿”中,修为应该属于上乘。
  徐四儿点点头,道:“看足下左手接物,应该还是个左撇子吧?为何刚到时,又用右手持剑?”
  剑眉男子扬了下眉毛:“左右互用罢了,有何奇怪?长短双剑为何就只能右手拿长剑,不能左手拿长剑吗?”徐四儿羡慕地点了点头,左右互用,倒是罕有人能做到。“怎么,温天罡作为前辈,还想让我一截子路?提前在衡阳城就拦着我?这是让着我这个晚辈还是怕了我呢?”
  徐四儿笑着:“足下好大口气。我师父怎么会怕你?天罡断魂剑又怎么会怕你凶灵剑法?自司徒玄空祖师开山以来,我们峨峨嵋弟子都比你古庭宫吃的米都多。”剑眉男子含笑吟吟地将长短双剑从地上拿起来,别在腰间。徐四儿将碗中的汤汁和混沌儿倒在地上,将碗放回扁担篓中。
  “你师父就没告诉过你其他人的下场吗?”剑眉男子道。
  徐四儿:“九江门金平,手筋尽断。形意门孟龟千,右手被削落。武当八尊老三,巽风尊吕云巽被你震伤心脉,不得不弃武。这些小事儿吧,我又不是没干过。师父说了,我也没放在心上。”
  剑眉男子:“底气倒是挺足。”
  徐四儿:“那足下总得知道我是谁吧?”
  “知道。只不过你不姓徐,姓许。峨嵋‘白猿’之一,许华亭。”剑眉男子道。
  许华亭点了点头:“师父没有骗我,你确实不笨。只是碰在我手里,算你倒霉了。”
  剑眉男子摇了摇头:“你比武当山吕云巽如何?”
  许华亭:“吕道长是武林宗师,论武学造诣与悟性,我不如他。可惜他天生心脉不通,多年来修炼龟息功法来弥补内力不足之短板。论实战,他不如我。”许华亭顿了顿,脸上突然写上了狐疑的神色。“我猜,你如果不知道他心脉不通,你也打不过他。但这事儿江湖人尽皆知。你那手飞石倒是打得不错。”许华亭脸上露出了一抹狞笑的神色。
  “我跟吕云巽道长私下决斗,你又怎地看到了?”剑眉男子不禁感到满脸疑惑。
  许华亭嘿嘿一笑:“我诈你的。还果然被我猜到了。吕道长,是我师父的亲弟弟。这事儿,你总知道吧?”
  剑眉男子:“不然,我怎么会想上峨嵋山呢?要么就别打,要打打一双。亲兄弟一起弃武,天下不就稍微太平了那么一点点了?天下本不乱,庸人自扰之。仗着自己有本事就去多管闲事,真当自己是替天行道的了?”
  “费话少说,今日就让你见识下白猿天罡剑法的厉害!”许华亭从扁担中抽出一柄白猿碧云剑。白猿碧云剑是在峨嵋金顶云雾弥漫处打造的,吸尽了天地灵气。在危险到来时,剑身自会散发着阵阵寒芒。相比之下,白猿碧云剑还比剑眉男子的长剑长了一掌。
  剑眉男子右手拔出长剑,左手拔出短剑,兴奋地笑了笑:“我这双云煞双剑也是等不及了。请赐教!”
  只听得“啪”的一声,许华亭已经猛得蹬地,腾空而起。落地时,单腿猴立步,碧云剑随着许华亭长臂一抖就朝剑眉男子的头顶天灵盖点去。“第一招,猿猴出洞。”许华亭道。
  剑眉男子却不知何时闪身到了许华亭左侧一步外。脸上轻蔑地笑道:“你这练的猴形还是耍猴呢?”
  许华亭在峨嵋山是受所有弟子敬仰的“白猿”之一,平日里哪里受过这种气?当下气冲冲地道:“都没给你看真本事呢!”身为“白猿”,无论拳法步伐、兵器擒拿还是内功调和都已经学全,且要学得扎实。正因如此,“白猿”输了,就代表峨嵋输了。没等剑眉男子答话,许华亭闪电般一剑“灵猿弹爪”就朝剑眉男子脖颈劈来。
  剑眉男子开始运起双剑,见招拆招。许华亭不禁开始冒出冷汗。就在刚才,许华亭已经出了好几招,不管是进攻上盘的“叶里偷桃”,还是拉开距离的“摘星换月”都被剑眉男子破去。白猿天罡剑法是放长击远的打法,只要距离够长,甚至能一招解决对手。剑眉男子只是一昧防守,也不见他进攻。
  就在许华亭趁着缝隙拉开距离后,正准备打出决定胜负的剑招“白猿崩天”前半瞬,剑眉男子突然进步。剑眉男子的双剑在短距离更能发挥出攻防一体的优势。突然,云煞双剑突然劲力大增,反守为攻。将许华亭原本的优势尽数压得消失殆尽。每一剑打在许华亭的剑上都震得他虎口发疼,差点拿不稳剑。许华亭平生还没和落入过如此困境。
  此时,许华亭本能地想要反攻,却腾不出反击的空隙。本来想反击的招式,却都硬生生地半路变成防招。古庭宫的凶灵剑法之恐怖,许华亭今日算是终于见识到了。每一招都十分很辣,不留任何余地。
  群鸦夜啼······
  百鬼夜行······
  阴蟒吐信······
  待十招过后,剑眉男子突然十指紧握双剑,同时发招。双剑一齐朝许华亭头砍下,是“惊仙泣神”!许华亭右手连忙横档一剑,但早已是筋疲力尽的他还如何能再挡住这最猛的杀招?他只觉五指一阵发软,长剑脱手而落,“咣当”一声掉到地上。趴倒在地上。
  剑眉男子将长剑指在许华亭的脖子上:“服不服?”许华亭汗流满面,半天没回过神来,嘴巴还一直在哆嗦。剑眉男子继续道:“你师父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何要伤这些人?问你话呢!”剑眉男子一脚踢在许华亭身上,把他三魂七魄都打回来了。
  “何须师父说?你伤我师叔,废他修为,中原武林失一泰斗。这种仇焉能不报?”许华亭的声音十分虚弱,但还是挣出了几句话。
  剑眉男子将双剑收回剑鞘,道:“我从不恃强凌弱。武功学来不是伤人的,是防人的。人心叵测啊,一旦有把厉害的刀,怎能保证他不拿来用?功夫是把双刃剑,放在无拘无束的人身上,只会让更多无辜的人受伤。这种东西就不该以如此的形式存在······我所做的,不过是为了更多人的安危着想罢了。”
  许华亭痴笑着,道:“大丈夫有胆子做,还要拿借口来掩盖吗?把自己说得如此大义凛然,你难道不害臊吗?”
  剑眉男子摇了摇头:“俗话说得好啊,对牛无须弹琴。因为牛只在乎今晚有没有吃的。”说罢,剑眉男子转身批起蓑衣,戴着斗笠,就朝雨雾中走去。
  许华亭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右手已经筋疲力尽,但左手尚无大碍!虽然左手未练过剑,但刺剑这一招,仍然是足够快的!想到这里,许华亭左手抄起碧云剑,快步朝剑眉男子后背心刺去:“受死吧!”
  次啦——
  剑眉男子听到话音立刻警醒地回头,却发现许华亭已经落在地上,口吐鲜血。胸口上插着一支红缨长枪,已经洞穿了许华亭的身板。剑眉男子回头怒视掷出长枪之人。
  “不是说好了,不伤他们的命吗?”剑眉男子在雨中暗暗道。
  一个寒若冰霜的女子声从剑眉男子身后传来:“但我们也说好了,不得已时才出手。不杀他,死的就是你了。这种冥顽不灵的人,根本无法理解我们要做的事。”
  剑眉男子回到屋檐下,将许华亭没闭上的双眼盖回,又一把将长枪从他胸膛拔了出来。“刚才你完全没有必要杀他,只需要废他手筋便是。等到了我们的事成了,这些人也自然会理解的。”说罢,剑眉男子将长枪抛给站在雨中的女子。随后,朝城西走去。
  同样披着蓑衣的女子接过长枪后,道:“不杀鸡儆猴,他人又怎会服气?”使长枪的女子抬起头来,面白如玉的面庞被雨水打湿。她眉梢细长,鼻子细巧挺秀。剑眉男子停了下来,道:“仇恨只会让事情越变越难。下次,想好再出手吧。”说完后,漫步朝城西走去。
  长枪女子意味深长地凝望着剑眉男子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想道:“也许这就是他最大的软肋吧,不够狠。不狠的人,能成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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