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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山水相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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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维将手中的茶杯轻轻地放在面前的地上,脸上挂满了疲倦。他脸上忽然笑了出来,似乎这次成都突袭战失败反而让他感到了莫大的欣慰。一盘棋局策划十余二十年,如果骊均弟子都是花架子那岂不是太令人失望了?花见子确实名不虚传,也不是好对付的。现在回想起两人交手时,齐维背上仍然冒着阵阵冷汗。多年来,齐维为了准备与骊均大战,走遍天下与不少枪法名家切磋武艺。关中枪王何绍步法神鬼莫测,进退自如。河北枪王秦虎枪法刚劲难挡,先发制人。江南枪王武庆绵里藏针,枪速惊人。幽州的白马枪王公孙灵人马一体,更是让人望尘莫及。
  但花见子仅仅几招的千潮梨花枪,似乎展现了天下顶尖枪客的些许影子。不愧是骊均山门百年不遇的天才······
  齐维若没有他父亲齐归海之前对于千潮梨花枪的指点、在危急关头急中生智,他刚才可能就要做枪下鬼了。而花见子较于天下其他枪客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太过年轻。也许就是因为他太过年轻气盛、罕有敌手,刚才才会对齐维掉以轻心。而齐维下次还能否再击退花见子还是未知。
  齐维从袖子中掏出一块手帕,擦干了额头上的汗珠。山洞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声。月光映出了暴雨仪弟子明舟的身影。他身穿暴雨仪湖水蓝色的长袍,腰挎长短双剑。当年随着齐维远赴川地劫杀骊均弟子的小舟也摇身一变,是一名二十三四的潇洒剑客了。明舟眉清目秀,双眼中还闪烁着羞涩的神色齐维能透过明舟的双眼看出他心中干净、无二心,这也是齐维多年来最信任明舟的原因。
  明舟半跪行礼:“禀宫主,自从我们从成都城出来,已经疾驰了五六十里。如今在梅花村已经悉数安顿好了。”
  齐维点点头:“那就好。骊均弟子动向如何,我们的增援弟子何时赶到?”
  明舟:“骊均弟子此行没有带马匹。如果要来赶上我们,怎么样也得明早才到。弟子估计,骊均弟子应该会在成都城内先休整三两日。一是为了让受伤的弟子养伤,二是在城中寻访马商,买下足够的马匹再来追击我们。江岩师兄率领的雷震仪弟子和徐豹师兄带领的燎原仪弟子飞鸽传书,说将会在今夜与我们汇合。随行的还有徐林仪弟子五名,一共百余弟子。”
  齐维长舒一口气:“好的,有师弟们的增援,我无忧了······小舟,这么多年了,还是叫我宫主顺口?我不是说过了,私下叫我大师兄就可以了。”齐维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容。
  明舟尴尬地笑了笑:“哦······平日里叫宫主习惯了,一时也改不了口。”
  齐维:“是啊,那么多年都过去了·······你也已经成为一名真正的江湖剑客了。想那年,龙行门门人来我山门找茬,而我们大部分师兄都远赴幽州与白马枪王切磋武艺,山门里就留了你们这些小辈。面对数十人的种种羞辱,你不仅丝毫不畏惧,还不惜得罪龙行门。一出剑就结果了四五人,我听师弟们说他们一帮草包可是全都吓得半死。如此泰山压顶色不变的,才是我古庭弟子。”
  明舟:“大师兄谬赞了。当天我也是忍无可忍,他们骂遍了古庭宫上上下下。我也是不得已才出的手。”
  齐维点点头:“你做的对。能忍则忍,不能忍的就一定不能窝囊!记住,欺人者必自毙。”说罢,齐维听到了山洞外映入三个人影。
  推门而入的是押着赵秋的两名暴雨仪弟子。赵秋云发散乱,衣服皱巴巴的,两只手还被绑在背后,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虚弱。齐维见状不禁站起身来:“你们这是干什么?赵女侠是我们的贵客,怎么能如此对待一名女子呢?快松绑了!”
  两名暴雨仪弟子先是一愣:“宫主,她可是骊均的贼人!”
  齐维:“怎么,没听到我刚说的话?”
  两名暴雨仪弟子看了看对方,随后拔出短剑割断了赵秋手上的麻绳。赵秋面无表情,只是非常疲倦。随后,小舟就和两名暴雨仪弟子退了出去。齐维伸了伸手掌,示意赵秋坐在他身旁的地上。赵秋坐下后,齐维便给她斟了些酒:“赵女侠可是建州醉仙楼的掌柜。我这酒可比不上醉仙酒,但仍然能下口,还请赵女侠不要嫌弃。”
  赵秋好似没听到般:“你觉得把我绑了来就能够保你们平安吗?你觉得我师兄难道不会来救我吗?你们这次剑出鞘却不见血,自然要落得个狼狈无比的下场。骊均弟子虽然不如你们古庭弟子能杀人,但我们也是众志成城,你们这次孤军深入,难道就有完全把握能一把将我们消灭了吗?”
  齐维方才的少许微笑也消失殆尽了:“赵女侠言过了。实话告诉你吧,你们这次在成都城的这些弟子若是没有你们掌门及时赶到,早就死了。而花见子明面上和王泽打赌,认为王泽抓不住你,而暗地却带着弟子们相跟,为的就是保你。此次,我还有数百弟子增援,何惧花见子?如今,骊均山剩不下那么多功夫好的弟子了。”
  赵秋:“齐宫主,无论你怎么巧舌如簧都没用。你我心中都知道,这次你已经坠入劣势。你与花见师兄交手时我在一旁看得十分清楚,他修为在你之上,若不是他疏忽大意,你也无法赢得一招半式。”
  齐维笑了笑:“不错,你师兄的修为确实比我高,但你认为你师兄和你师父萧闵二人谁的枪法造诣更深呢?”
  赵秋微微皱眉,心中忽然生起一股忧虑。不错,萧闵八年来没有再现身于江湖。萧闵到底在盘算着什么,她都无从得知。如今萧闵何时卷土重来也未可知,骊均山门又要应对古庭弟子,可谓是危机四伏。如今齐维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也着实让赵秋感到心忧,这次双方的态势可谓是剑拔弩张,随时就要变得血流成河的样子。赵秋摇了摇头,将酒杯中的酒一口喝下。齐维这酒比醉仙酒辣了不少,甚至还有一种苦涩的味道,赵秋不禁露出了微微扭曲的表情。
  齐维:“怎么,喝不习惯?”
  赵秋没有答话,只是陷入了沉思:“就算你这两日有几百弟子增援,就算你能击败花见师兄,那之后呢?”
  齐维:“之后?自然是攻上骊均山,一把火把你们山门烧个干净。”
  赵秋扭头看着齐维:“那之后呢?”
  齐维突然以一种深邃的眼神看着赵秋,随后发出一阵冷笑:“赵女侠这是何意?”
  赵秋:“我是说,你报完仇了,又有什么打算?”
  齐维正色道:“自然是回古庭宫去,拜祭先父。”
  赵秋忽然咯咯地笑了出来,右手掩着嘴巴。齐维不明所以,脸色渐渐变红:“你笑什么?报得大仇自然要告慰先父在天之灵。”
  赵秋:“那你不杀萧闵了?”
  齐维顿时语塞,直直地看着赵秋。
  赵秋露出一丝笑容:“这我就不知道了。就是你找到他后,又有几层把握能杀了他?我可告诉你,萧闵逃离骊均山时,可是把花见师兄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幸得几位长老相助,我们才得以一同逐出萧闵。八年过去了,虽然花见师兄武艺大有长进,但和萧闵比起来,似乎还是差了许多。齐宫主,你可有把握为你父亲报仇吗?就算你有法子使些常用的阴招,你可有把握能够找到他?再说了,萧闵如今销声匿迹八年之久,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企图。也许,他就在这梅花村,准备伏击我们了呢?”
  “禀宫主,雷震仪大弟子江岩求见。”洞外传来了一名弟子的声音。
  “进。”
  话音未落,洞口的月光被一个人影几乎遮挡住了,死亡的黑暗瞬间笼罩住整个山洞。片刻后,沉重隆隆的脚步声开始在山洞中回荡,一条长长的影子映射在山洞的地上。来人身高八尺有余,背上还背着一把长得吓人的双手长剑。他双手极大,活脱一只熊魔般。赵秋看着江岩,不禁想到了川荆五侠中的老二郑墨。江岩与郑墨比起来虽然是同样的虎背熊腰,但身上少了许多戾气。这位雷震仪大弟子看上去二十八九,赵秋不禁感到一阵无形之力压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
  身穿鹅黄长袍的江岩走到了齐维身前,他半跪行礼,道:“禀大师兄,弟子江岩姗姗来迟,还望赎罪。”齐维点点头:“无妨,来了就好。”
  江岩:“宫主,雷震仪弟子都已经落好脚了。不知宫主有何吩咐?”
  齐维:“你将雷震仪弟子分成四班。一班弟子负责跟在我身边,第二班弟子负责看守马匹,第三班弟子负责防守上山的几条要道,第四班弟子负责休息。四班弟子每个时辰轮换一次。”
  江岩应声道:“遵命。弟子也愿守在宫主身边,寸步不离。”
  齐维笑着点了点头:“徐豹也到了吗?”
  江岩:“到了,宫主可是要见徐师弟?”
  齐维:“让他进来吧。”说罢,江岩转身离开。巨大的黑影再次将洞口外的月光挡住了十之八九。半晌,一名身穿火红长袍的男子走了进山洞,身型瘦长。在这布满砂石的地上走,竟然没发出丁点声音,必是苦练轻功者。他双目好似几天几夜都没睡过觉般。当他瞥见赵秋时,眼中寒芒顿时让赵秋浑身一颤。赵秋眼力不弱,能看见他的红袍下还藏着两把短剑。
  此次回川地,赵秋只见识了项影的轻功。徐豹的轻功路子与青云宗轻功貌似有些许不同。青云宗弟子先练心法再练外功,因此他们的耐力更好。而徐豹此时的步态明显更为僵硬,应该是因为燎原仪弟子先练外功,再以心法调和。由此猜测,燎原仪弟子的轻功爆发力更足。
  徐豹跪下行礼后,便问齐维有何指示。
  齐维:“徐豹,花见子是何时率人到成都城的?”
  徐豹没有正视齐维,眼神中透着淡淡的愧疚:“弟子知罪。身为燎原仪大弟子,弟子本该料敌于千里之外。但成都城内的燎原仪密探室已经有月余久未曾有弟子发出飞鸽传书,可能是被骊均弟子端掉了。不然,我等也该收到消息。还望宫主责罚。”
  齐维叹了口气:“罢了,不怪你们。你们燎原仪人人日行千里,你速派弟子,在此山方圆二十里打探。如遇敌人,迅速放出烟火号弹来报。”
  徐豹松了一口气,道:“遵命。”说罢,他便缓缓退出了山洞。
  齐维看了看略有所思的赵秋:“我倒有一事想请教赵姑娘,我们古庭宫是不是人才济济?这二人,可是我的左膀右臂啊。你别看江岩这块头大,他可灵活着呢。每年古庭宫弟子都要切磋武艺的时候,我最不想碰到的就是他。我当然可以绕着江岩跑,消耗掉他的内力,再将他击败。但我只要一步踏错,可能就要被他打得鼻青脸肿。还有徐豹。前些年,北海爆发瘟疫。古庭宫虽然离城镇甚远,但还是有些进城卖药材的徐林仪弟子得了病,引得我也病得非常重。还好有徐豹,五日间奔驰四百多里,走访古庭宫附近寻求良医,救了我们古庭宫门众弟子得性命。赵姑娘,我们古庭宫并非是厚颜无耻的卑鄙之徒。我们各个重情重义,义薄云天。你们这些自称为正道的师门,怎么武功不及我们就骂我们?话说胡来,你的师门到底对你有多好?让你死心塌地的?不如投靠我们古庭宫得了。”
  赵秋:“我武功是师门给的。生是骊均人,死是骊均鬼。怎会背叛师门呢?”
  齐维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倒是问你,杀你父亲的元凶是萧闵,你如今打骊均山作甚?就算骊均山门被你灭了,你又找得到萧闵吗?”
  齐维的笑容逐渐淡化:“灭了骊均山是先父遗命,我自然有法子能杀得了萧闵。赵姑娘,倒是你。你现如今能否脱身都不一定,又何劳为我分忧呢?等骊均山一灭,你又何去何从呢?”
  赵秋的脸上不禁浮现出忧愁的神色。正思虑时,山洞外吹来一阵夜风,将地上的烛吹灭。还好今日月光足够光亮,齐维和赵秋尚能看清彼此的轮廓。齐维只发觉一阵疲倦之意向他袭来,他缓缓站起身,朝洞外走去:“赵女侠好生歇息,逃跑就不用想了。刚才把你送来那两名弟子能一天一夜不睡觉地盯着你,如果你想逃,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赵秋冷笑了下。她要是真的想逃,两名寻常古庭弟子又怎能拦得住她?
  ······
  丁凌印站在这孤山的一潭水旁,静静地凝视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他站在这里已经许久,几乎都感觉水中之人和自己不是同一人。他不断地看着身上的赤血宗黑袍,心中是说不出的恶心感。
  当师父萧闵将这一身黑袍赠予自己时,他就已经披上了一副新的皮囊。
  这是一副他想撕都撕不下来的皮囊。
  丁凌印突然将这身黑袍脱下,猛地从腰间掏出匕首,一刀刀将这身黑袍割烂。他不禁嘶吼了起来,希望所有的过去都能随着这身黑袍的破碎而逝去。待地上只剩下一团碎布时,他无力地跪在地上不住喘息着。丁凌印只是看到了更支离破碎的自己,并没有感觉到骊均山丁凌印的消失。
  “怎么,疯了吗?”齐维缓缓走来,手上不知何时拿了一个酒葫芦。
  丁凌印不用抬头都能听出这声音:“你来干嘛?”
  齐维:“我怎么不能来了?”
  丁凌印站了起身,回头看着齐维:“哪一天我疯了,不也是你逼出来的?”
  齐维不禁冷笑:“莫名其妙,这与我有何干系?”
  丁凌印面容中露出了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凭什么被派去骊均山当卧底的就一定要是我?你脑袋比我聪明,学功夫比我学得快,心思也比我细。到底凭什么······哦!哦!我懂了!哈哈哈,原来如此。要是换成是我,我也想让养子去赴险,让亲儿子无忧无虑地做着堂堂古庭宫主!”
  齐维面容逐渐变僵,淡淡道:“说话给我小心点。”
  丁凌印也意识到自己语失,不禁低下了头。齐维见状继续道:“你说得对,我比你聪明,心思比你细。这正是不能换我做卧底的原因。树大招风,要是引人注目,又怎能当得成卧底?”
  丁凌印摇了摇头:“真是借口。”
  齐维抬头喝了一口酒:“话说,你真是对你赵师姐仁至义尽了,那么多次可以杀她的机会你都手软了。可人家对你又没意思,你又是何苦呢?”
  丁凌印:“你别瞎说!”
  齐维不禁笑了出来:“还真以为我眼瞎呢·······我问你当叛徒什么滋味?一边是家人,一边是师门。你也真的狠得下心害死真么多同门——”
  没等齐维把话说完,丁凌印便一刀向齐维刺了过来,齐维不急不忙地拿酒壶招架。匕首继续上撩下劈,齐维身法有成,又怎么会怕丁凌印?只是一记擒煞指便握住了丁凌印手腕要穴。丁凌印只发觉手腕传来一阵麻痹之感,手腕瞬间动弹不得。
  齐维不以为然:“别白费力气的,没用。”
  丁凌印在骊均山这么多年也不是白过的。右手五指一松,左手顺势接过跌落的匕首,一刀划在齐维的白银锁子甲上,发出了令人牙齿发酸的钢铁摩擦之声。齐维只是一个侧身,卸去这刀的力量。随后看准破绽,齐维踹了丁凌印的左侧膝盖处。丁凌印吃痛,朝后踉跄了几步后才稳住重心。
  齐维点了点头:“不错,确实有两把刷子。”
  丁凌印还是不服气:“若不是我刚才手慢了半拍,刚才就能杀得了你了!”
  齐维:“得了吧,要真想杀我,你早就动手了。”齐维喝下一口酒,缓缓道:“你问我凭什么?我倒是想请教一下你:凭什么我父母总是给你安排古庭宫内最好的师父,而把我放在山上一个人苦练?我每个月才能出关一次,当我问江岩徐豹你平日里吃什么的时候,他们说你平日里都好吃好喝。我在山上一日能吃个两顿就已经是老天开眼了!你居然问我凭什么?你以为我当年一个人面对众多宫中想夺位的长老,心中好受过吗?你以为我不想有你在身边能帮忙吗?”
  一阵清风吹过,将一丝温暖吹入了丁凌印的眼中。齐维这才发觉自己似乎说多了。一仰头,将酒在倒在口中。随后便转身离去,留下陷入沉思的丁凌印在身后。这夜晚的雾气开始弥漫在山坡上,遮住了天上的繁星点点。
  ······
  丁凌印就躺在夜空下,眼神呆滞。
  他虽然回到了古庭宫众人中,但他却是十分孤独。在这里,他早已不认识任何弟子。除了今夜给他拿来一只烤野兔的弟子叫了他一声“二宫主”后,他只跟齐维说过话。他心中很清楚,赵秋此时就在山坡后的山洞内。但他如今最不想做的就是看着他师姐像他抛来的眼神。
  师姐原本温柔的眼神中现在尽是失望,这也让丁凌印深感无地自容。仿佛世上谁对他失望都行,唯独赵秋会令他恨不得想杀了自己。他右手的匕首已经在左臂上划开了不少道血痕。难道说,自己忍辱负重十余年在骊均山做卧底,到头来的回报就是一个“叛徒”的骂名吗?古庭宫中,自己好像不存在一样。又有谁会打心里服一名未曾谋面的“二宫主”呢?
  “二宫主可是有心事?”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丁凌印坐起身来,连忙将左侧袖子卷下。一回头,看见了一名身穿蓝衣的明舟。
  “哦,是明舟吗?”
  明舟:“正是在下。”明舟盘腿坐在丁凌印身旁,道:“二宫主何必遮遮掩掩?”
  丁凌印眉头一锁:“此话怎讲?”明舟从怀中掏出一小罐子药和一卷白布。之后,将丁凌印左臂的衣袖卷了起来。将金创药慢慢撒在伤口上。丁凌印叹了一口气:“多谢了。”
  明舟:“二宫主这是哪里话。在下还要感谢二宫主八年前送出的飞鸽传书呢。”
  丁凌印面容放松了几分:“你是说关于截取川酿的时候?”
  明舟点了点头:“正是。那年,大宫主带着我,横跨中原来到川地。那可是我第一次杀人呢。”
  丁凌印:“你杀的是赤血宗侯然师兄吗?”
  明舟:“是的,莫非二宫主认识?”
  丁凌印正欲答话,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当年的赤血宗长弟子侯然师兄在骊均山门内也算是修为甚高的弟子了。大好的前程,竟然因为自己的一封飞鸽传书而英年早逝。往事袭来,丁凌印也只能摇摇头,不再答话。半晌,丁凌印看着包扎好的左臂,不禁微微一笑:“明舟,你心思细腻,倒是让我想起了骊均山青云宗的一名师妹。她叫项影,要是我们谁受伤了,她肯定第一个跑过来帮我们撒上金创药。”
  明舟舒容一笑:“对于青云宗的项影我倒是有所耳闻,她对付川东马贼多年,也算是保了一方百姓平安。二宫主······骊均弟子真的都该死吗?像侯然和赵秋这些人,何曾不是锄强扶弱之人?暗算老宫主的是萧闵,但大宫主执念太深,硬是要让古庭宫众人铲除骊均山门,这岂不是——”
  “嘘——”丁凌印将左手食指伸到唇边,示意明舟慎言。明舟也立刻住嘴,低头沉默不语。要说谁心中最是矛盾,定然还是丁凌印。前番让家人去屠杀师兄们,如今估计免不了要亲自和往日的师兄弟妹们交手,丁凌印又何曾有过选择?
  “杀人什么感觉?”丁凌印问道。
  “转瞬即逝。”
  “你怕过吗?”
  “二宫主难道就没怕过吗?”
  丁凌印笑着,道:“我说没有,你信吗?”
  明舟也是笑着,摇了摇头:“最可怕的就是看着未死之人挣扎地看着你。”
  丁凌印慢慢闭上眼睛,意味深长地道:“是啊。但是,死亡不见得是人或畜。你看看这周围,不也是死亡吗?”明舟四处望望,百里荒寒,夜空蒙上了苍凉而压抑的云。山上虽然有茂密的树林,但远处山坡下却是一片平原,寸草不生。一阵寒风吹来,就是一片死寂,毫无动态。明舟身后更高处的山坡上虽然有着几处火光,但在此时也如鬼火般毫无生气,烧不过手掌高。也许是风大,也许是夜太冷,亦或许就是死亡在笼罩着这片大地。明舟只感到一阵寒意袭上心来,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好像一只孤魂野鬼想确定自己是否活着般。明舟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短短几个片刻间,他似乎已经和阎罗王打了个照面。
  丁凌印笑着,用手推了推明舟的肩膀。明舟立刻像回魂一般惊醒过来,看着丁凌印,嘴角微微抽搐。丁凌印道: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畏惧死亡的心。心净,则一切净。”
  明舟正色道:“二宫主,如果把骊均弟子要杀你,你怎么办?”
  丁凌印被问傻了,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要杀他的,可都是他的师兄弟妹们啊。他们忍心下手吗?但是此刻丁凌印卧底的身份被暴露,赵秋都无法原谅他,何谈花见子和项影呢?丁凌印好似变成了泥塑一般,没有说话,任由冷酷的夜风刮着脸庞。
  一阵清风带来了毛毛细雨,天上电闪雷鸣。
  “二宫主下雨了,走吧。”
  “小舟,真正的大雨还没到呢。”
  “二宫主这是何意?”
  丁凌印站了起来,抬头仰望天上阴云,雨水从头眼角处滑落脸颊。
  “大雨快到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
  天初明,夜尽退。
  花见子和项影面对面坐在营地的帐篷中,两人正全神贯注地下着棋。二人早就博弈了小半个时辰了,但还停留在中局搏杀的阶段。花见子善飞象跳马,先将己方置于不败之地。项影性格刚烈,善炮车同攻,先下手为强。如今这盘棋,花见子五枚大子全力防守,而项影则是四枚大子盘河而立,只待花见子露出一丝破绽,项影就会立刻全起攻杀。
  如今该项影先走了,她看着面前花见子摆下滴水不漏的防守,心中一直在犹豫。如果此时弃子强攻或许能够赢得些许优势,但会一招不慎,花见子就会立刻反攻,自己也必将因子力不足而落败。
  虽然此时局势看起来,两人势均力敌,但花见子的防守态势已经设定好了。甚至无需等项影进攻。花见子抿了一口茶杯中的梨花茶,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微笑:“师妹,该你了呢。”
  项影双唇紧闭,微微点了点头。只是现在一车、一炮和双马都占据了棋局的要道,若是项影一挪动,恐怕就要失先了。万般思虑下,项影食指微微一点,挺了一个兵。
  花见子一脸疑惑:“师妹何故挺兵?”项影却是没有说话,而花见子没有给项影半点机会,直接跳马先行反击,试图逼退项影在河道的车。项影的这枚车可是桥头堡,防止花见子反击的最后一道屏障。花见子的马刚离手,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项影的车横拉到刚才的兵前,被守住了。到此刻,花见子全部丧失了反攻的机会。现如今可不能强换子。为何?项影的兵守着车,俗话说“小卒过河顶大车”。小兵过河,只恐怕换子等同于弃子。
  项影终于露出了压抑已久的笑容:“哈哈哈,师兄,终于上当了!”
  花见子无奈地笑着摇摇头:“那就速战速决吧。”项影顺势猛攻,红炮连抽花见子几枚大子。双马连环前进,卡住了黑将的移动空间。项影最后进车,在最后关头砍士绝杀。花见子笑着拍了拍手:“佩服佩服,师妹的棋艺大有长进呢。”
  项影摆摆手:“师兄过奖了。”花见子叹了一口气:“棋局,又何尝不是当下呢?”
  项影:“师兄此话何意?”
  花见子:“原本试图围攻我们的古庭弟子如今却被我们追着跑。却不知,赵秋现在是死是活呢?”
  项影劝道:“师兄,赵师姐足智多谋,定然无碍。”
  花见子:“那齐维又何尝不是诡计多端呢?还好我们青云宗的弟子们提前找到了成都城内古庭宫的燎原仪密探室,齐维才功亏一归,没能知晓我会率领弟子在暗处增援。尽管如此,他照样雷霆般迅速地将王泽等人一同擒下。这盘棋,古庭宫的人早就从将丁凌印打入骊均山门内就开始布局了。齐维此人十分有耐心,能熬。成都城南外,他竟然能破解得了千潮梨花枪的一招半式······也许是我大意了吧。”
  项影点了点头,齐维的剑法她当时也在一旁见识过了。齐维每一剑都直取要害,不会给敌人喘息的机会。他的长短双剑挥舞起来,配合无间,左右相通。古庭的剑法可谓是阴邪异常。看齐维的修为,只怕骊均山门内的弟子只有花见子的胜算才能更大吧?项影:“师兄,如今古庭弟子不过百七十人。我们在人数上仍然占优,无需顾虑。”话音未落,帐篷外便响起了声音:“禀掌门,赤血宗张旷求见。”花见子应声后,便有一男子走了进来。进来的弟子名叫张旷,此时还是一贯地邋里邋遢,头发只是随手绑在脑后,似乎几天没洗过脸了。身上的赤血宗黑袍也不算整齐。他刚满二十七岁,身材十分健壮,进到帐篷后便向花见子行了一礼。白玉宗弟子的主要职责还是包围山门,张旷则带领了赤血宗弟子在成都城换下了许多白玉宗弟子。这张旷刚入骊均山门四五年,之前是关中枪王何绍为数不多的关门弟子之一。因其性格过于骄狂,与何绍频频发生冲突。终于,被何绍赶出师门,辗转各地后只有骊均山的花见子肯收他。张旷早年间在江湖中曾打伤过王泽,因此山门中可曾有不少弟子劝过花见子张旷不是什么好东西,留在师门中终归是个祸害。而花见子内心也未曾全信王泽,留着张旷在身边,也是多一层防护。不知为何,张旷在师门内不服任何人,就连见到长老都是爱答不理,但是一见到花见子就是毕恭毕敬地。他道:“禀掌门师兄,赤血宗弟子已经寻得古庭宫人的踪迹,距此十里。”
  花见子:“好。师弟几日奔波确实辛苦了。”
  张旷:“师兄何故客套?这一点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弟子愿领五十弟子做先锋,攻破古庭孤山。待擒得齐维、丁凌印等辈,掌门再夸我不迟。”
  花见子微笑着:“如你所愿。你打算何时出发?”
  张旷:“就现在。”花见子向项影点了点头,示意她出去集结弟子们。对于张旷的修为,花见子可是信心十足。骊均山上下,张旷肯定属于最上流的弟子之一。在侯然惨遭暗杀后,赤血宗长弟子的位子便一直空着。直到那日张旷到来,花见子才找到一名让他放心交出赤血宗的人。
  记得数年前那日,张旷于隆冬时闯上骊均山来,赤裸左肩。张旷一杆青钢蛇矛挑了骊均数人。丁凌印、戚执、和王泽纷纷出战,但只有戚执还算输得比较体面。众弟子无不心惊,纷纷望着花见子。毕竟,花见子才是骊均山最后的屏障了。
  花见子:“足下何故来此?”
  张旷:“凤凰择木而栖,自然要看看这树够不够结实。”
  花见子莞尔一笑:“那你离开了。”
  张旷:“什么?”
  “我说你可以离开了,骊均山不留武痴。”
  “你怎么就知道我是个武痴呢?”
  “不然为何要靠武力来决定这树够不够结实呢?”
  张旷冷笑了一声:“不然呢?天下武林,不看功夫看什么?”
  “你看,这是什么?”花见子从袖子中拿出了一朵雪白的梨花。
  张旷将蛇矛杵在地上,左手接过那朵花,笑了起来:“不过是一朵花罢了,沿路走来,许许多多。花开花落,又有什么好执着?”说罢,一把捏碎,仍在地上。
  “不错。”花见子弯身拾起地上的花:“花儿开了又落,生死轮回,与我等江湖中人又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一入修罗场,枪出万人躺’罢了。这朵花虽然被你捏碎了,但花蕊落入泥土,终会生根发芽。出不了些时日,一颗新的梨花树就开花了。江湖中,人人前赴后继。不也是’好似江洋水,月时潮又涨’。一朵花,不就是一个武林?”
  张旷双眼微缩,盯着那朵梨花久久不放。不一会儿,张旷半跪落地,蛇矛放在地上:“没想到我张旷武功虽好,眼界却是这般窄,今日是我输了!张旷只愿掌门能收我入门,张旷当自强不息。”
  花见子笑着,摇了摇头:“张旷,我问你。习武为何?”
  张旷:“为了屹立于江湖巅峰,雄霸天下。”
  花见子正色道:“若要入我骊均山,便不得忘记一句话。”
  “何话?”
  “侠之杰者,从不为己。”
  张旷虽为人矜傲,但重情重义,在赤血宗弟子间树立起了不小的威信。他之前和关中枪王何绍习武时打下的扎实功底,让他不出一年就熟悉掌握了伏虎枪与寻鹤枪两套枪法。天下武功其实并无不同,只不过不同流派间的功法会注重不同的要点。关中枪王何绍以步法闻名,而骊均枪法则以招式连贯著称。但这并不是说何绍的招式不连贯,骊均无步法。这些年对付川东马贼时,张旷每一次都是身先士卒。最后一次“连天堡”战斗间,张旷率先攻上堡墙,直捣马贼老巢。隔三差五地走镖转来的银子,都会请山门内分给师兄弟妹。如今,数年匆匆略过,张旷、戚执、和项影三人也成了花见子的贴身近卫。
  “禀掌门,五十赤血宗弟子已经集结好了。”帐外传来了项影的声音。
  张旷行了一礼:“师兄就等我的好消息吧!说罢,提起红缨蛇矛转身离去。
  叮——
  张旷背后传来了茶杯打碎的声音,张旷连忙回头,脸上写满了紧张。他立刻跑到花见子身边,按住花见子在不断抽搐的身体。项影听到茶杯打碎的声音,又迟迟不见张旷出来,便走了进帐内。“别进来!”张旷喊出这话时,已经太迟了。项影双眼呆呆地瞪着花见子在木凳上不断地抽搐,道:“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张旷脸色十分紧张,但看项影已经看到了花见子如此,也没再瞒住项影了:“师妹,你快来帮帮我,把师兄扶到地上!”
  项影先是一愣,在张旷的催促下才终于回过神来。花见子双目上视,身体在胡乱摆动,口角歪斜,不断流出唾液。项影试图按着花见子的双臂,但花见子力气比找秋可大多了,直接将项影甩开。张旷见状,直接将花见子强行拉到地上,再用拇指按住他的人中。花见子的动作逐渐缓了下来,张旷也喘着粗气,道:“师妹。你没事吧?”
  项影摇了摇头:“张师兄,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张旷本不愿说,但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师妹,今日之事,你切记不可外传!”项影不知所以地点了点头,听着张旷继续说道:“掌门的癫痫已经有一年多了,近年来越来越厉害······”
  项影眉头紧锁:“那可有得治?”
  张旷:“有是有。但朗中说了,无法根治。这么下去,不出七年······”
  项影嘴唇不禁微微哆嗦:“那······这怎么行。找的是哪个郎中?天下郎中那么多,为何不多找几人试试呢?花见师兄可是一门之长,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行——”
  “瞎嚷嚷什么!”张旷听得脑门都要炸开了。
  “那总得······想个办法吧?”项影支支吾吾地。
  张旷坐在了地上,想了想:“办法,倒不是没有。世上倒是有一人,也许还有救回师兄性命的希望——”
  项影:“是谁!”
  张旷:“古庭宫徐林仪仪主,李铜丹。”
  项影:“师妹我孤陋寡闻了,古庭宫还有仪主?”
  张旷:“没错。古庭宫内四仪分别是:暴雨、雷震、燎原和徐林四仪。每一仪都有一名仪主掌控,等同于骊均山五位长老。只是,他们四位仪主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从不露脸。找到他们都难,更别说请他们治花见师兄了。”
  项影:“那如果我们此时奇袭古庭宫人,以齐维之命换花见师兄之命?”
  张旷:“我不是没想过,但你打算怎么让李铜丹知道呢?该不会想攻入北海古庭宫吧?况且,古庭四仪主估计也不会在吧?”
  “弟子戚执,有事禀告掌门。”门外忽然响起来戚执的声音。项影紧张地看着张旷不知该如何。张旷:“没事,戚执师兄知道此事。”
  项影松了一口气后,让戚执进来了。戚执看到花见子如此早已是见怪不怪,十分无奈地走到了众人身边后,道:“每次花见师兄发病,都要个把日才能恢复。这期间可不能让王泽他们知道。”
  张旷:“那我们得商量下如今该怎么办。古庭宫贼人据此十里,已经有百余弟子增援了。若他们还有增援,我们岂不是又落入险境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突袭他们,先下手为强。”
  戚执摇了摇头:“张师弟此举唐突了。若奇袭,你又有几分把握能成功?古庭宫齐维可不是好对付的,他手下可有不少燎原仪弟子。你又怎知道他没有派燎原仪弟子来监视我们的动向呢?也许,燎原仪弟子此时就在帐外听着呢?”
  “何惧他们埋伏?”张旷瞬间打断了戚执的话:“我手下的赤血宗弟子早已今非昔比,他们可都是向死而生的猛士,危急情况下必定能死战。突围自然不是问题。戚执,如果此时不以退为进又能怎么办?若要退,退必乱,乱必败。你也是经历过川西七星山战役的人,这个道理是一样的。”
  戚执:“怎生一样了?当时川西山贼是地头蛇,对七星山地貌不甚熟悉。而如今,地头蛇换做是我们了。古庭宫人长途跋涉,必然不能久战。我们为何不能留住青山,往后再烧呢?”
  张旷摇了摇头:“戚执!凡事都有你的道理对吧?退了不就是输了?我可丢不起这人!以后门内弟子行走江湖时要是碰上古庭贼人,恐怕都要抬不起头来。”
  “二位师兄别吵了!”项影的声音突然阻断了两人的话语。张旷和戚执都是一愣,随后一同看着项影。项影顿了顿,道:“如今,我们当务之急是如何以最小的伤亡代价赢得这次胜利。说实话,齐维一心想报仇,他也不想手下的人伤亡太大。如今,我们人数占多,古庭宫人占劣势。我们虽然在追杀齐维,但花见掌门发病,也不得不退。既然双方都有撤退的理由了,不如我们就与古庭宫人来场堂堂正正地解决这事吧?”
  张旷:“好,听师妹的。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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