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正文 第四百零九章 唐大人实在琢磨不透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大公子将桌上的信筏打开,看向第三道题目,乃是行酒令。
  
  “言念君子,望江南,和梅看雪花。”
  
  “载笑载言,上小楼,醉折花枝当酒筹。”
  
  “未见君子,懒画眉,断楼烟雨梅花瘦。”
  
  “如此邂逅,何傍妆台,且向百花头上开。”
  
  看完这第三道题目,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得不说,这唐大人心中想法,又时候还真是令人琢磨不透,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行酒令还真是规规矩矩的行酒令,没有任何出彩也没有如何瑕疵。”
  
  因为第三道是题目的限制,换句话说便是题目要求写什么,考生写什么就可以,犹如对应填空一般,所以也没有什么值得去品析的。
  
  但看到第四道题目时,大公子立马眼前一亮。
  
  诗题为《一叶落而天下秋》,乃是一首闺怨诗。
  
  “寒月沉沉洞房静,真珠帘外梧桐影。
  
  秋霜欲下手先知,灯底裁缝剪刀冷。”
  
  一直未曾说话的习羽翎,琴声幽幽,轻声说道:“这是一首好诗,难得的是出自一名男性手笔,虽然少了几分细腻,却增添几分哀怨。”
  
  墨灵儿眉毛一挑,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大公子淡淡笑了笑,说道:“的确是一首难得闺怨诗,整首诗歌反倒像是一幅写实的画卷,描绘了一幅天寒岁暮、冬衣未成、秋霜欲下、征夫未归的孤冷画面,孤寂凉情直入人心,千般滋味涌上心头。”
  
  “第一句即点明时间:深夜,而寒月历来是秋冬两季的代名词。“洞房”两字可理解为新婚后的洞房,而“洞”又有深远的含义,也可理解为处于庭院深处的房间。但无论是哪种情况,一个“静”字就让这本该是温暖融融的居所显得不同寻常的冷清。居室本已深邃,又被寒冷的月光照射着,所以更见幽静。
  
  第二句更是将冷意继续延伸,“真珠帘”即为珍珠帘,尽显其华贵之意,与上洞房相称,不可呆看,显露出屋子主人身份的高贵,但即使是高贵的女子也摆脱不了空守闺房的寂寞。帘外的一株梧桐树,静静地立在院子当中,月光摇落,将它的影子拉得很长。
  
  洞房、珠帘,都是通过描写环境以暗示其人的身分。“梧桐影”既与上文“寒月”相映,又暗逗下文“秋霜”,因无月则无影,而到了秋天,树中落叶最早的是梧桐,所谓“一叶落而知夭下秋”。前两句把景写得如此之冷清,人写得如此之幽独,就暗示了题中所谓寒闺之怨。
  
  第三句第一个字就点明此刻的季节,正是寒霜将落的深秋。在这冷清清的月光下,静悄悄的房屋中,一帘子里的人还没有睡,忽然,她感到冰凉,连手也觉得冷起来了。随即想起,是秋深了,要下霜了。但暮秋深夜,秋霜还未降落,女主人公玉手先知,预先通过手冷感受到即将到来的霜露,这不免引人遐思。
  
  第四句给出了答案,原来女主人公并没有就寝,而是坐在灯下裁剪衣服,要赶制寒衣要寄给远方的征夫。气温骤降,手里的剪刀立刻变得冰凉刺骨,她这才知道屋外就要下霜了。而下霜则更加说明屋外的寒冷,同时也反衬出闺房的冷寂和独守深闺的落寞。”
  
  大公子眼眸带着欣赏之意,笑道:“这诗虽似简单,实则却是丰富极了,但到底因为是男儿执笔,所以写得的确含蓄有致,情景交融,言简意丰,一“知”一“冷”,通过写闺中少妇寒夜为征夫赶制冬衣的情景,尽显女子内心之凄凉,孤寂之“怨”——好啊。”
  
  天寒岁暮,征夫不归,冬衣未成,秋霜欲下,想到亲人不但难归,而且还要受冻,岂能无怨?
  
  于是,剪刀上的寒冷,不但传到了她手上,而且也传到她心上了。丈夫在外的辛苦,自己在家的孤寂,合之欢乐,离之悲痛,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来,如何哀怨,如何凄苦,诗中虽然未曾提到过,但阅读之人却是完全可以想得到的。
  
  望着屋内的夜景,大公子陷入长久思绪当中,似乎是想起某些情景而受到了触动,习羽翎第一个发觉大公子的情绪发生了变化,她适时的让琴声变得舒缓一些,却不敢打扰到大公子的思绪。
  
  那是秋末冬初的某个深夜,初冬的雪花早已下起,没有银装素裹那般美丽,令人感觉到是钻心刺骨的冰冷。
  
  某处破败的小庙里,穿着破棉袄的夫人喜欢长时间坐在破旧的门板上,她怀里抱着的是个骨瘦嶙峋的男娃,因为长期进食不足,夫人早已无法母乳喂养这个孩子,使得孩子很长一段时间都在饥饿中度过。夫人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但身上的破袄比路边的石头都来得冰冷,她想带男娃子离开,但却始终不知道该去想何方,于是她便一直坐在破旧的门板上,似乎在等着谁来接走自己。
  
  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的,缓缓的,慢慢的从大公子白皙俊朗的脸颊轻轻的缓落下来,舒缓的琴声让他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
  
  稍顷,
  
  仿佛要从身体当中吐出一大口浊气似的,又像是要将某种不好的情绪全部排解出来,待得心绪逐渐恢复过来,他轻抿一口茶水,茶水有着淡淡余温,暖入心房,让他感觉到片刻心安。
  
  “如果不能成为敌人的话,我很想跟这位唐大人成为朋友。”
  
  随着舒缓的琴音逐渐消逝,大公子温暖一笑,说道:“唐大人真是一个琢磨不透的人啊。”
  
  墨灵儿重新泡了一杯茶水,关心问道:“公子,您没事吧?”
  
  习羽翎抬起眼眸,看向大公子,美眸里边非常的好奇。
  
  他们二人已是很久未曾见过公子露出这样的神态了,想不到今夜因为唐逸为了考试写的一首诗词,竟然让大公子陷入某些不好的回忆当中。
  
  大公子洒然一笑,说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足够的残忍。”
  
  旁边二人选择沉默,大公子继续说道:“我忽而发现,事实上我还是有过几段不错的美好记忆,只可惜我都将他们扼杀在记忆的深处。倒是想不到,唐大人这简单普通的一首诗词,把一些我并不打算想起的事情都唤醒了。我都很少会回忆起那些画面了、只有孤独的黄昏,或者季节变化的时候,看着那些从天边飞过去的大雁,才会依稀地记起某些片段,秋天还真是一个令人不愉快的季节啊。”
  
  大公子喃喃细语,像是在自言自语,眉头却紧紧蹙动着,像是在压抑着某种躁动的情绪,又像是在安慰自己,这些画面都已经是过去发生的事了。
  
  习羽翎调整呼吸,纤细手指覆盖琴弦,亮丽的琴声逐渐徐徐响起,渐渐如潮水般四溢开去,充盈着书房内的每一处角落。琴声中仿佛有一个白色的精灵在随风而舞,舞姿优雅高贵;又好像有一朵朵耀目的玫瑰次第开放,飘逸出音乐的芳香。
  
  他抬起眸子,轻轻唱道:
  
  “琴音绕梁,心在颤抖,声声犹如松风吼。
  
  又似泉水匆匆流。
  
  憔悴琴魂作漫游平生事啊!
  
  难回首岁月消逝人烟留,
  
  年少青丝,转瞬已然变白头苦伶仃。
  
  举目无亲友风雨泥泞…
  
  怎忍受荣辱、沉浮、无怨、勿尤、荣辱沉浮,无怨尤。
  
  惟有这琴弦解离愁,晨昏常相伴。
  
  苦乐总相守,酒醒人散余韵悠。”
  
  这是大公子写的词,每当他心绪不宁之时,习羽翎总会琴声将她唱出来,但这首词却是只有上阙,下阙是什么大公子却未曾说过。
  
  可能是琴声缘故,也可能是大公子终于是从某种思绪恢复过来,他脸上依旧带着是温和的笑意,摇头笑道:“倒是让你们二人见笑了。”
  
  墨灵儿摆了摆手,苦笑说道:“我一直都是陷入这茶道的第二重境界,今夜若不是偶然看到唐大人的诗词,恐怕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慢慢摸索。”
  
  大公子再次饮下一杯热茶,感到胸口处阵阵的暖意,笑道:“的确是好茶!”
  
  墨灵儿灿烂一笑,既然大公子说是好茶,那定是好茶了!
  
  琴音逐渐进入尾声,习羽翎也结束了唱词,她瞥了一眼桌上的信筏,忍不住问道:“他这第五道又是写了什么题目?”
  
  大公子目光看向信筏,看到《战赋》二字,忍住摇了摇头,笑道:“想不到这位唐大人也是有着自己的短板啊。”
  
  第五道考得是赋题,而唐逸的题目是《战赋》。
  
  “古之王者出师,有征无战。然则兵革之事,圣人是兴,盖所以威不轨而昭文德也。帝乃钦若尧、禹,承天运行,鲜卑在图,夜郎无外,而旄头贼丑,忘道弄边,河浸海寒,障路幽朔。
  
  皇赫斯怒,亲师用征。摇星纛神,召募雄合,白羽森月,朱旗烂空。俾夫翕东海之焱波,扫北荒之沙雪。国用长策,人忘暂劳。聊胜咏歌,取思而赋。
  
  赋曰:莫高匪天兮生我圣人,聪明运用兮不测惟神。恩泽洪融,覆帱弥淳,喷穷陆,霈无垠,珍怪烟委而波属,蛮夷鸟狎而虫驯。粤若鬼方兮猃狁孔狡,固阴冱寒兮陵我河津。于是按玉剑而凭怒,耀金戈而雷震。禡蚩尤,誓勾陈;会白帝,骑苍鳞。天动地应,罗羽卫而煌煌;风咆云斗,作笳鼓之殷殷。
  
  别有哮悍之旅,毅勇之宾;爰自幽并而投石,走巴楚而来臻。铁马金甲,虹旌电轮,鸣弦者飞雁由其殒越,挥戈者白日所以逡巡。国体兵势,殊容共身,既出师于鄠杜,亦猎虏于新益。野气苍茫而助杀,军声慷慨以合仁;奋威则鲸鲵忉衅,流咏则枭獍怀亲。
  
  大荒摇落,知单于之魄死;层冰泮涣,感天子之情春。昆彚杂种,于何不臣。宁直夸胡而北省,亦当抚揉于丛榛。海岱攸类,匪兵是遵,固将历三五而高视,岂与夫费百万于同勤!”
  
  大公子看完整首诗词,无奈的摇了摇头,墨灵儿看了一眼,也是哭笑不得。
  
  “唐大人果真还是那个唐大人,即便生性豁达不畏风雨,也能写得一手柔腻的闺怨诗词,但……到底只是个读书人啊。这战赋若是面对考官来说,自然是上乘之作,甚至是不错的外交手段但,自古以来,战场的形势瞬息万变的,而战机稍纵即逝。双方军队控制的战略要点也是犬牙交错,变得非常的复杂……若仅仅像唐大人所说的,铁马金甲,虹旌电轮,鸣弦者飞雁由其殒越,挥戈者白日所以逡巡。国体兵势,殊容共身,既出师于鄠杜,亦猎虏于新益。未免有些儿戏了。”
  
  大公子没有评析这首诗词,若不是因为出自唐逸之手,他甚至连看上一眼都不想,倒不是唐逸写的不好,甚至写得非常不错,但战场就是战场,瞬息万变,没有永远的合作,通过外交建立起来的和平,不过是一时的和平。
  
  “不知礼义”的蛮夷人对大乾边境的侵扰主要是为了掠夺物资和人口。因为粮食、布帛、工具、器皿等生活必需品蛮夷都无法自己生产,尤其是蛮夷贵族,大多“好汉缯絮食物”。
  
  有大乾官员曾经就算过一笔经济账:放任掠夺,经济、人口损失将是无底洞;兴兵讨伐,军费开支可能比被掠夺走的财物更多,还未必打得过;一定要花钱,不如主动“送钱”,满足蛮夷贵族的需求,以换取边境的暂时和平。战争打的是经济,建交只是经济耗不起时的“缓兵之计”而已。
  
  而真正的和平在他们这些曾是将士的人看来,外乎一句话,拳头大就是硬道理,将蛮夷打趴打爬打怕了!比任何外交手段都来得靠谱稳妥!
  
  大公子淡淡一笑,唐大人毕竟是位县官,未曾真正上过战场也是能够理解的。但张延玉新的信筏后边,却是备注了几个文字:“该考生只花费半个时辰就完成第五道题目。”
  
  这倒是让大公子有些动容了!
  
  即便是他想要在半个时辰写下这样的赋词,倒也不是办不到,只是可能无法像唐逸这般严谨。
  
  “半个时辰写完一道赋题,若说唐大人是此番科考第一人,当真一点都不为过啊。”
  
  今年科考总共考了五道题目,往年不过才两道而已,难度可谓是大大增加,如果能够写上三道以上已是胜券在握,至少能够参加第三关策论考试了,唐逸五道题目全部写了出来,想来这第二关定也是第一名了。
  
  大公子起身走到窗户边,看着无尽的夜色,眼神满含希冀。
  
  “唐大人,我在天都等你。”
  
  ……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