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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你如此温柔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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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草原天公不美。

    好不容易让姜安安拽着叶大真人去看那传说中的神海胜景,姜望精心准备,邀叶青雨去月涌泉散步——本想去天之镜,但一想到湖底还有那么多人,可能间隔着万顷湖泊瞧你……便觉颇不自在。

    遗憾的是天不清,云不澈。万里高穹,是雾蒙蒙的一片,像是神人披帘,也不知是在遮掩什么。

    泉水咕噜噜地冒着泡,自带皎色,像是一颗又一颗的满月。两人并肩而行,走在泉边。活水不腐,清澈地倒映着两个身影,体态都很漂亮,一个潇洒卓然,一个仙姿出尘。

    只是潇洒的这会不太潇洒,姿态略僵,眼神略飘忽。

    向来出尘的,也赧然似落了凡间,玉耳微红,额上沁细汗。

    姜真人手指微颤,几次想要动弹,又几次按捺住。

    这个出手的时机……好难把握呀!

    如此反复了好几回,话也说得辛苦,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在某个微风撩发的时候,叶青雨忽然扭过头来:“你在看什么?”

    姜望好似行窃被抓的贼,下意识地便躲开视线,看着旁边的月涌泉:“在看……泉水。”

    于是叶青雨也往泉水里看,空气中好像有隐约的香气:“泉水里的两个人……”

    姜望接道:“很像我们。”

    叶青雨哭笑不得:“你在讲什么恐怖故事?”

    姜望很不服气,他认为他这是一种诙谐,但不想跟叶青雨犟嘴,便道:“这一趟来草原,感受如何?”

    “真好。”叶青雨道:“你对姜安安也好,对赵汝成也好,真是一个很可靠的兄长。”

    姜望被夸得不太好意思:“他们对我也很好呢。”

    叶青雨又道:“赵汝成同赫连云云真是合适呀。他们穿着礼服,站在天之镜那里,美得像是一幅画。我都舍不得眨眼睛……回去要画下来才好。”

    姜望有些惊讶:“你还会画画?没听你说过。”

    “你没注意呗。”叶青雨哼了一声:“你以为安安画画是跟谁学的?”

    姜望心想,看来青雨的画技不怎么样。

    姜安安的那些小人画,歪七扭八的,竟还有师承!

    他认为自己不能继续聊这个让叶青雨丢面子的事情,便体贴地转移话题:“你爹那个仙都是从哪里来的?不显山不露水的,突然搬来,吓我一跳。”

    叶青雨说道:“哪里来的我也不清楚,很早就有了,我小时候还玩过。他原先受了伤,寿限被打破,险些不能洞真,怎么敢把仙都亮出来?幼童持宝于闹市,是等人劫财害命呢。也就是这些年,云国通商天下,生意越来越好,他交了好些朋友,又在修行上连破关隘,这才愿意拿出来。也只是给你看到了,还没在公开场合用过。”

    姜望一惊:“啊,叶真人原来受过伤吗?因为什么?”

    叶大真人天天张口就是‘横推列国无敌手’,永远英俊潇洒,永远风度翩翩,很难想象他还受过那样重的伤。这可从未听闻。

    “不知道,他从来不跟我说。他退居幕后,让各大商会首领联席决议制,重金请供奉来维持云国的超凡力量,就是因为经常需要闭关……他在外面说是修行破境,其实是养伤。”叶青雨摇了摇头,又笑道:“不过现在都好啦。”

    同样是在神临境受伤,一度受阻于洞真前,可以称为邻居的叶凌霄和庄高羡,简直是两个极端。

    庄高羡是躲在深宫,基本不露面,让人不知虚实。叶凌霄则是横冲直撞,到处茬架,活蹦乱跳的,根本看不出受伤的样子。这或许是一种虚张声势,但也是叶青雨从未经风历雨的原因。

    姜望现在对叶真人是既心怀感激,又避之不及。诸般复杂情绪,都化作一声祝福:“会越来越好的。”

    “一定会的。他现在很有斗志,还说要争最强真人的名号呢。”叶青雨说着,又笑眼弯弯地看着姜望:“你现在追上他啦。”

    姜望好像感受到了某种期待,在心中迅速地复盘了令他鼻青脸肿的那一战——事实上已经复盘过很多次。最后遗憾地摇了摇头:“那个仙都……真是厉害啊。”

    叶青雨眨了眨眼睛:“你想要啊?我偷来给你。”

    “不用不用。”姜望连连摆手,义正辞严:“大丈夫岂可鸡鸣狗盗?”

    又补充道:“你告诉我仙都的弱点就成……”

    叶青雨苦恼地想了想:“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还没神临呢!”

    姜望道:“那以后知道了告诉我。我也不是要揍你爹,我只是……想办法保护自己的脸,怕下回见面,鼻青脸肿的,你认不得。”

    “他太过分了!跟我说只是切磋,竟还打你的脸!”

    “没有没有,我不是跟你告状——你别说是我说的。”

    “放心,我就说是我自己发现的。”

    “但我现在已经好了,你怎么发现呢?”

    “我就说是赵汝成告诉我的!”

    姜望想了想,感觉没什么破绽,这才点头:“这个还是蛮合理的。小五最喜欢告状了。”

    “仙都的弱点是什么,回头我去问他,保管给你套出话来。”叶青雨认真地想了想,又道:“我知道仙都的一些背景,这个对你有用吗?”

    姜望来劲了:“越详细越好,我很需知见!”

    叶青雨积极地出卖老父亲:“仙都的前身,在三十六小洞天里排名第二十九。虽然洞天排名不等于洞天之宝的排名,但也多少有些影响。洞天之宝里,论及前身,仙都不算多厉害的那一档。”

    “已经很厉害了!”姜望吃过仙都的亏,感受过那种无法抵抗的力量,表现得很清醒:“现世统共只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就算全部炼成洞天之宝,也统共只有四十六件。比真君的数量都少,一人一件,根本不够分。已是至高之宝、绝巅难握之器!”

    叶青雨继续道:“但仙都有一个很厉害的地方——咱们一起去过迟云山,你得了仙宫传承,后来又有如意仙衣,应该也了解过仙宫时代吧?”

    姜望道:“有一些了解……但不多。”

    两人沿着水畔走,叶青雨的声音有一种宁静感:“九大仙宫里的第一座,是兵仙宫。兵仙宫之主,相传是得了远古先贤兵武的传承,而后才创出兵仙术。昔年旸国兵马大元帅,‘兵仙’杨镇,就是得到兵仙宫传承的强者……据说兵仙宫的创造,就是从仙都中得到的灵感。此后才是八大仙宫依次成就。”

    先贤兵武!兵仙杨镇!

    这真是辉煌的名字。

    但让姜望激动的是另一件事:“你的意思是说,仙宫也可以看作洞天?”

    叶青雨道:“这些都是我爹跟我说的,我也不知他说得对不对……错了你可别怪我。”

    姜望使劲摇头:“不怪不怪。如果有错,一定是我听错。”

    叶青雨白了他一眼,才继续道:“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九大仙宫都是似于洞天之宝,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视为人造洞天。”

    “人造洞天?”姜望很难想象,像洞天之宝这般的恐怖器具,超越一切兵器的存在,竟能够人为造就。

    “你也说了,洞天之宝,最多只有四十六件,根本不够绝巅强者分。人有我无,古往今来那么多强者,如何能忍受?要么巧取豪夺,要么另辟蹊径……人造洞天也就应运而生。”叶青雨道:“人造洞天总有这样那样的局限。但在威能上,可以比拟真正的洞天宝具,确实是造物的绝巅。但此类至宝成就之难,远逾真君成就,不啻于叫现世新孕一洞天。一些比较有名的洞天,譬如悬空寺的中央娑婆世界,譬如须弥山的弥勒净土,那都是佛门多少万年的积累。非是朝夕可成。”

    以弥勒净土为例,姜望才想起来,他其实是知晓人造洞天的。

    在迷界就有,至今仍在对峙!

    如那东海龙宫,是龙族威权的具现,代表龙皇的荣耀。如那天净国,是建立在律法之上的国度,是人皇烈山氏所创造的绝对法治的理想世界。

    那时候他说天净国可能类似于洞天之器,是真以为那也是洞天宝具,在四十六座洞天之列。

    但虞礼阳告诉他——可以这样理解。

    当然,比起人造洞天本身,更重要的事情是……他拥有。

    他姜某人的五府海内,正有一座云顶仙宫!

    叶凌霄是真人,他姜望也是真人。叶凌霄有仙都,他有云顶仙宫。

    一旦将此宝恢复,是不是就意味着……叶小花将再不能用武力镇压他?即便加上洞天宝具也还欠缺火候,起码逃得掉!

    姜望越想越开心,笑得合不拢嘴:“这么说起来,我的云顶仙宫很难得,很厉害啰?”

    声音立时降临五府海:“好仙童!你近来辛苦,老爷要奖赏你!”

    兵法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欲用其人,先足其心!

    小五一场婚礼,掏空了他的钱囊,现在没什么可以奖赏仙童的,但至少口头上的鼓励要到位。

    白云童子正在云霄阁里睡大觉,惊闻此声,迷迷湖湖地醒转。随即就在他的小吊床上翻了个身,伸手拈来两片云絮,把耳朵堵上了。

    “确实是很难得。在仙宫时代,仙术昌盛,各门各类仙术,何止百家?但一共也只出现了九座仙宫,举时代之力而成就。也只有把握这九座仙宫的势力,定义了时代!”

    叶青雨看了姜望一眼,似乎猜到了他的所思所想:“但是当那个时代消亡,它们也就失去了伟大的力量。云顶仙宫曾经是厉害的,现在厉不厉害……问你这个仙宫之主咯!”

    姜望大失所望!

    本想耐心跟白云童子聊几句,一时也失了心情。

    雄图成空啊!

    但想了想,他还是有些不甘心:“没办法找回巅峰的力量吗?把仙宫建筑完全恢复也不行?”

    “或许是可以的吧。”叶青雨眼中含笑:“但修复建筑,和恢复仙宫,是两回事。找来再多材料,把宫殿建搭再好,也未见得有多精彩。就像皇宫谁都可以建,有几座如景宫?强大的是它所代表的国势,而非那堆砖石。

    “就算完全复刻近古时期仙宫原貌,补足术介、仙术、填入强大力量,也不能说是真正的仙宫。

    “我所知道的重建成功的仙宫,一共三个,兵仙宫、因缘仙宫、凛冬仙宫。分别属于杨镇、许妄,以及霜仙君许秋辞。我爹说了,这三座仙宫虽然复建完成。但失去了时代的力量,永远也及不上真正的洞天宝具……或许你可以呢?”

    叶青雨所说的这三个人,一个已死,一个是秦国贞侯,一个疑似转世、再证衍道。

    姜真人比哪个都差得远。

    他完全没了念想。

    但也谈不上丧气,毕竟他已经成就洞真,毕竟眼前就有一个近在迟尺的洞天宝具——太虚阁楼。

    太虚阁楼的排名可比仙都高!

    待得入选太虚阁之日……

    姜望情不自禁地笑了。

    “你乐什么呀?”叶青雨问。

    不好再跟叶青雨商量对付她爹的事情,姜望随口道:“因为你在笑。”

    叶青雨一下子红了脸:“是……是吗?”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仙姿染红霞!

    什么仙宫,什么洞天宝具,什么白云小胖墩,这会全都忘啦!

    姜望的心脏勐地跳了一下,脑海一霎空白,又迅速地喧嚣嘈杂、翻滚念头。在这一刻搜肠刮肚,终于灵光一闪!

    “今天的天空真的是很漂亮!”

    姜望试着模彷那种恰到好处的语气:“好像就是为了……呃。”

    他本想学以致用,但看了看灰蒙蒙的天,一时卡住了:“算了,今天的天空真的很一般。”

    他又低头看向叶青雨,认真描述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但是因为你在这里,我也觉得它漂亮。”

    叶青雨心弦微颤。

    她明白这是此生都弹不出来的琴音。

    眸里的水光温柔,清溪般的眸子,这一刻映照的全是姜望的模样。

    她寻着姜望的眼睛,声音很轻,但也很勇敢:“我也因为这一刻,很喜欢草原。”

    你如此温柔地看着我

    一眼清泉映明月

    在这波光荡漾里

    我的感觉已沉没

    ……

    就在四目相对,温柔凝视彼此之时,隐约的变化正在发生,天空忽而更暗,又陡然亮了一些。

    叶青雨感受到一丝冷意,寒气虽不能突破她为观礼而穿的天青色长裙,但也冻住了她微颤的眸光,暂止了心湖涟漪,令她回过神来。

    她抬头望天,天上正飘落鹅毛大雪。

    这是一场并不美丽的雪,落得草率,落得突兀,落得杂乱无章。像是被一刀剖开的棉被,纷飞漫天的乱絮。不会叫人欣赏,只让人心烦。

    夏日之雪,春时凋花。四季违时,视之不详。

    “姜望,我们先回去——”

    她的声音被掩盖了。

    雪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成团地砸落。

    又刮起了大风,风雪瞬间狂暴起来,席天卷地。苍茫草原,一时只剩白茫茫的一片!

    此为……白毛风!

    姜望当然能听到叶青雨的声音,但并不紧张,只是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他心中是有疑虑的,白毛风是发生在冬日的草原天灾,是每次降临都会冻杀大批牛羊的祸患。但即使在冬天,白毛风也不常见。怎么现在夏日就有?

    上次在草原遇到白毛风的时候,还是秋天。那时他就觉得奇怪,但飞牙说正在处理,他也没多想。

    为何冬灾会移季?甚至发生在最不可能发生白毛风的夏天?

    大牧帝国兵强马壮,高手如云,面对如此异常的情况,应该早就抹去祸乱源头。怎会任它发生?

    以后草原就是汝成的家,姜望自然更为关切。

    随手按下真源火界,以这座温暖华丽的小世界,将叶青雨护在其中,轻柔道了声:“在这里稍等。”

    便一步上踏,逆风雪而上高天。

    他脚踏虚空之阶,就此登天而去。

    漫天飞雪避他而走,呼啸狂风自此分流。

    天地元力四方来拜,五行五气匍匐如臣。

    他在风雪之中来回行走,但什么异样也没有发现,好像这就是一场平平常常的天灾。他捻风焚雪,三昧真火也无法找到答桉。就这样一直飞到风雪最高处,也未捕捉到任何超凡力量的痕迹……于是随手一抹,风雪骤散!

    接天龙卷,当即无踪。

    千里霜云,层层叠叠地散去。

    天地之间有一霎的空白,万里高穹为之一清。

    真人者,念动法移,天地受命!

    姜望以道途得真,举手投足,皆是天地伟力。变易天象,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但天边的风雪消失了,心头的阴翳却未能抹去。

    万事皆有因由。草原冬灾移于夏日,如此怪异。他却未能洞察真相。

    总觉得有些不安。

    现在不是详查的时候,他飞落回去,看到真源火界之中,没有再笑的叶青雨。

    “怎么了,你好像不开心?”姜望随手收起真源火界,关切地看着她:“是不是刚才我飞得太急,没有控制好力量,伤到你了?”

    “没有啊,你可是当世真人,怎会控制不好力量?我很好。”叶青雨笑着道。

    她的笑容是清甜的,如甘泉。

    但又说道:“谢谢你能发现我的不开心。虽然只有一点点。”

    “说什么呢,我又不是瞎子。”姜望温声道:“那么,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么?可以跟我讲一讲吗?我想所有的问题,咱们一起都能够解决。”

    叶青雨笑道:“是我太矫情啦。”

    她看着姜望:“刚才我确实有点不开心,在你逐风雪而去的时候……”

    “不是因为你留我在这里,是我自己有特别的心情。”

    “我不想在此稍等呢,我想走在你身边。但我又不想愚蠢地冲出去,在随时有可能发生的变故里,成为你的负累……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呢,姜先生?”

    姜望本想说些“你什么都不必担心,我能面对所有问题,我能解决所有问题”之类的言语。

    但叶青雨已经先挥了挥手,灿烂笑道:“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解决这个小问题。先回啦!神临见!”

    “啊?!”姜望急步跟在她旁边:“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叶青雨笑眼看着他:“你是质疑我的修行天赋呢,还是质疑我爹的教导能力?”

    “……”姜望沉默了一下,道:“我质疑我的忍耐力。我有时会想见你。”

    “只是有时吗?”叶青雨问。

    姜望道:“很多时候……近来常想。”

    叶青雨开心的笑了,背着手,脚步轻巧地走向远处。

    不多时,回过头:“云国就在那里,你还买了院子,想来就来呀!”

    顿了顿,又强调道:“我会管教好我爹的。”

    ……

    ……

    ……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自然是徐志摩的名句。

    “你如此温柔地看着我……”则出自情何以甚的短诗《爱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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