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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九章 百代何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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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霄秘地之广袤,尚未被这一次参与竞争的访客们所开拓。

    譬如那时间宝船“飞光”的残骸,究竟栖于何处,目前也只有行念禅师知悉。

    如鹿七郎、猿梦极他们,脚步仅止于此神山,目光暂时也只局限在这里。

    行念禅师以五百年谋一局,借神霄局成事,篡《佛说五十八章》的内容、算神霄秘地之飞光、算蛛懿之筹谋、虎太岁之布局、借鹿西鸣之落子,于麂性空、蝉法缘的争杀中取宝,利用古难山僧侣对知闻钟的呼唤拿钟。

    自无生有,将神霄之地与现世的距离具现出来。以不老泉水,充塞永世天堑。以知闻宝舟,隔绝神衰之力、永世天堑里的无尽险恶,还让猿仙廷送自己一程……

    这绵延五百年的布局,算度不可谓不深远。

    但排定天榜,点评天下英雄的猕知本,更是当世天妖算力第一的存在。

    这世界从来不是哪一个人的私有棋盘,人算虎,虎亦算人,古来布局者众。

    此刻因果绞杀,翻滚命运长河,天机一片混乱!

    行念禅师这时候想得明白。五百年前,明止师叔身死时,猕知本就有所怀疑。因为彼时那一张想要捕获更多须弥山大菩萨、更多人族衍道的网,未有更多收获……这五百年来,他一直在寻找自己!

    五百年是他行念的蛰伏等待,又何尝不是猕知本的缄默忍耐!

    猕知本未见得窥见了自己的全局。但在保有怀疑的情况下,有几个关键的节点,猕知本不难捕捉。

    比如说,麂性空和蝉法缘争杀的关键时刻,是夺取知闻钟的最好时机,甚至是唯一时机。那么无论自己怎样混淆因果、遮掩天机,只要选择在这次出手,出手时机就是被定死的。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争斗。

    猕知本压根不需要算透所有,甚至根本不需要算他。只需要在这可能性极多的神霄局里,埋伏一个以防万一的暗手即可。

    身在妖界,猕知本可以调动的资源太多,而他能做出的选择太少!

    关于这些,行念禅师也不是此时才想明白。

    他其实一直都清楚。

    但错过这次,下次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还有下次吗?

    知闻钟一旦失落那段隐秘中,谁也寻不回来。

    若是最后被黑莲寺夺走,为避免古难山反扑,可以想象黑莲寺会如何镇守此钟。

    而若是古难山成功守住知闻钟,有了这一次险些被黑莲寺夺走的经历,此后只怕宁可空悬宝山,也不会再动弹……

    往前五百年,往后五百年,这几乎就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他虽是筹谋颇多,也是不得不为!

    所谓“三闻三佛信”,是佛宗万古经传。如今我闻钟、广闻钟皆在,唯独知闻钟遗失妖界,多少年不得回返。

    这是须弥山立宗至今最大的耻辱。

    多少高僧大德弥留之际心心念念,无日不望妖界。

    是时候为此事划上一个结句了!

    如师父那样的遗憾,不应该再有。

    如明止师叔那样的牺牲,不应该再重复。

    为了避免被捕捉痕迹,这散于经书文字的五百年,他大部分时间都处在寂灭中。在每个随缘而起的思考间隔里,他都会问自己一个问题——

    我的准备,足够了吗?

    具现遥途,足够抵达现世彼岸。

    不老泉水,足够填埋永世天堑。

    知闻宝舟,足够隔绝神衰之力。

    但此刻骤起狂澜,无限风波在天河!

    首先降临的,是麂性空的灭法禅杖,和蝉法缘的渡世宝轮。

    当行念禅师在这边显耀天地,时间迷途已经失去作用。

    两个同样失去本宗真传天骄却一无所得,自觉被愚弄、被当做鹬蚌的大菩萨,显是动了真怒。不约而同地罢了争斗,又同时降法于永世天堑。

    黝黑的灭法禅杖,把天空都晕成了暗色,打得虚空薄成泡影……此禅杖一处,世间灭法,慈悲之声不复闻。整个知闻宝舟、不老泉水,全都在下沉。那彼岸愈遥,悬崖愈高,打下了天河水位三百丈!

    而渡世宝轮却似一轮明月倒影,在狂澜翻涌的天河里浮沉。它的影响不断扩张,普照万世,整个天河水面,都结成了宝轮的幻影。真如一个恐怖的圆环深渊,连通了未知的寂灭世界。

    那归乡的渡船、回家的旅客,就在这恐怖圆环深渊的中央,四周是滔天巨浪,是带有神衰之力的不老泉水。

    头顶无旭日,无明月,无故乡,只有麂性空带来的灭法的未来。

    行念禅师立身小舟,孑然无依。巨浪四合,如此飘摇。

    此时知闻渡船在天河,何似于他在妖界?

    藏在镜中世界旁观这一幕的姜望,完全感同身受。

    但只听得他放歌,歌声曰——

    “人生有憾忍回身,世事无常怎堪磨。”

    这模样英俊的僧侣,也不知在世事中浮沉了几回。

    如今虽为大菩萨,那芸芸众生,又几曾回头呢?

    他仰面直视那带来无尽阴影、如高山压落的灭法禅杖,脸上绝无痛苦、愤满、委屈,只有平和、从容、澹然!

    他摊开双手,好像在拥抱这个并不欢迎他的世界。他合拢双掌,似在弥合一切人心缝隙。

    他长声歌道——

    “苦海曾听潮声恶,我行舟处定风波!”

    那滔天狂澜,一霎间定止了!

    脚下的知闻渡船无端而鸣,钟声响作了桨声。

    那恐怖圆环深渊的照影,被知闻渡船剖开了。潮水以此为中心分流,带给两侧相同的清澈。

    而渡船上的行念禅师,双掌终于合十,竟然接住了灭法禅杖!

    他仰望高穹,似乎穿透时间和空间,看到了彼端的麂性空,漫声说道:“未来非你所求,黑莲亦不能救世。去也!”

    双掌一错!

    那巍峨如山岳的灭法禅杖,自下而上,炸开了螺旋形的碎影。

    大片大片的黑夜被打碎了,神霄之地的高穹,重新归于神霄。麂性空所觉悟的灭法时代,好像从来不曾真的存在过,也注定不会出现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里。

    麂性空和蝉法缘虽然全力出手,但毕竟是隔世降力,十分力落不到一分来。

    行念禅师却是真身在此,早有与世同灭之觉悟。

    他要回家!

    驭不老泉水,驾知闻宝舟。

    但是在下一刻,知闻宝舟之上,忽然生出无数的鲜花。

    繁花似锦,将行念禅师围在其间。

    宝船变作了花船。

    天河俨然是那尘世。

    红尘因果,光怪陆离。

    无穷无尽的力量,自性生长。在这一刻,知闻宝舟好像生出了自己的意志。贪爱妖界,执在此间,留恋红尘,不愿再走!

    波涛拍船,桨声碎梦。

    在道则力量的碰撞中,无穷美好的声音如约而来:“神香花海鹿西鸣,向禅师借一段缘法!”

    此声似江潮,起伏不定。

    幻念如花海,生灭不休。

    千丝万缕红尘线中,行念禅师只抬起那深邃的佛眸:“你也懂缘?”

    金身一掌探出,无穷威势却散成了飘絮一般,轻飘飘地落下来,极其温柔的……拈起了一枝花。

    这一枝通体红艳,线条优美。有三叶,九瓣,圆露一滴。

    行念拈花……

    将之掼倒!

    狠狠摔在了天河里!

    神衰之力顷刻将此花凋残。

    知闻宝舟上的鲜花,也纷纷凋落。

    繁华从此远,只身入空门。

    恨只恨,老僧抱憾。念只念,青灯黄卷。

    这天堑几有无穷之远,是在不老泉水的填补下,才有了可见之遥。

    而知闻宝舟,知闻了这段遥途的“可见”。有了载人归家的可能。

    此时此刻,行念禅师立在船头,独斗八方天妖,不回头地驶向彼岸。

    可镜中世界的姜望知晓,他回不去了……

    能观过去未来如行念者,他自己如何不知?

    在天妖群起发难的此刻,他对抗的已不是哪一个。一整个妖族大世界的引力,是何其沉重。

    远处起了大潮。

    那是高高耸起,如巨山险峰的江浪。铺天盖地般卷来,已成洪流!

    这可怕的威势,好像已经将这整条天河拔起。

    倾尽天河之水,不使此人归!

    行舟至此,彼岸仍在彼岸,竟不能看清岸头。

    唯有那迎面而来的磅礴浪潮,在咆孝翻滚之中,结成了一只浩荡的巨拳。

    巨拳当面,正向行念禅师打来。

    不是要将他打回这岸,而是要直接将他打死!

    这是虎太岁的拳头!

    雄霸此世,逆我者死!

    天河之水,似已打湿了行念禅师的僧衣。他穿得简单,叹息也简陋。

    只叹半声就咽下。

    已经还归他身上、消去了所有文字的三本《佛说五十八章》。

    其中一本忽然跳出来,哗哗哗,无风自动。

    那奔腾咆孝的洪流,彷佛是在另外一片时空发生的故事。虽是喧嚣而起,轰烈而来,却是无声无息地卷过了。

    将知闻渡船洞穿,或是被知闻渡船洞穿。

    总之并未发生联系。

    渡船还是渡船,禅师还是禅师。

    一本经书翻了页。

    这一拳,翻了篇。

    回家的路,还在继续。

    险些打死蛛懿,与猕知本纠缠因果、厮杀命运,又接连化解猿仙廷、蝉法缘、麂性空、鹿西鸣、虎太岁的攻势……

    一一对过了这么多天妖。

    行念禅师看着掌心的黑线,眼神却有一丝寂寞。

    真正无法解决的是这个。

    这因果不消的毗尸虫,已经与命轮纠缠在一起。在蛛狰身死尸灭的这一轮,不能够被摆脱。虽然它并无伤害,顶多撑过十二年就会消散。

    可他现在要去哪里寻这十二年?

    向得何处求真寿?

    天不与,天不予!

    此刻在场的诸多天榜妖王、年轻妖族天骄,看向天河之上行舟的人族和尚,眼神已在仇恨之中,掺杂了惊叹。

    参与神霄局的天妖,除开一个垂死逃遁的蛛懿,基本都已经出手,难道竟叫他走了?

    他们得见的是如此惊天动地的一幕幕,而他们所未得见的——

    此刻的妖界,尚是长夜。

    今夜无星光,血月隐。

    万万里长夜,好生寂寞!

    而有一个声音说……

    此声说:“你会下在这里。”

    轰!

    无尽暗夜中,燃起了一座冲天的火峰!

    或者那只是一个身影,一个绝巅强者的身影。其沸腾的力量,在长夜之中成为火炬。

    如山的火炬。

    其声炸出:“视我如无物耶?”

    一杆关刀,斩破时空,落于天河!

    又有烈光洞天,火色相接。

    “妖族岂无强者!”

    出鞘之声啸破千万里,长剑横在渡船前。

    又有赤焰雄峰,摇晃长夜。

    “来则来矣,走则不必!”

    一只缠满布条的粗糙大手,颠倒此世,盖落行念禅师的光头。

    ……

    这一夜,广大妖族或者看到了,或者不幸没有看到但之后也一定能耳闻。

    妖界大地,遍起烽火!

    数不清的天妖强者,通过猕知本所铺设的棋盘,朝向猕知本所锚定的信标,降力于永世天堑,截杀行念禅师!

    行念禅师以无上神通驾舟归家,可知闻宝舟,竟再行不得一寸。

    刀斩。

    剑落。

    掌覆。

    天河浪涌一波波!

    潮来潮去,潮起潮落。

    金身明而又灭,灭而又明。

    经书翻过一页页。

    哗~

    最后一本经书,已经翻到了头。

    立在知闻渡船上的行念禅师,终只是叹一声:“彼岸何遥也!”

    传承之失,百代何赎。

    他已经支离破碎的金身,燃起了业火。

    他脚下被打得不断旋转的渡船,燃起了业火。

    渡船下浪潮滚滚来去不休的天河,燃起了业火。

    深红色的业火,燃烧着他。

    他在这业火之中合掌,闭目,诵念……

    “我得菩提时,世无业果,苦妄无辜,凡心自得。”

    “我得菩提时……天!外!无!邪!”

    冲天的业火席卷了一切,将知闻渡船、将不老天河、将永世天堑……将那个想要带着这一切回家的和尚,焚于一净。

    而后不老泉继续虚假地涌流,而后神霄之地仍然有神霄的云彩。神山之上,立着一群静默的妖族。

    镜中世界,跌落一个红了眼睛的人。

    虚空已弥合。

    ……

    啪!

    九万丈问道峰顶。

    猕知本刚好落下那屠龙的一子。

    “烦死你爷爷了!”

    猿仙廷的喝骂声,绕着问道峰盘旋,又如雷霆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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