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景说完，出了口长气。

    看得出来他应该把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了。

    询问的时候，有个关键的技巧，就是对比询问对象交待前后的心理变化，具体反应在言谈举止上。在犯罪心理学上叫做负罪感消除，日常中其实就叫做解脱。

    在交待之前，华景因为自己缓刑的身份，很紧张。社会小混混的本性，使得他刚开始油腔滑调，在我们掌握了缓刑身份之后，立刻就怂了。因为害怕缓刑转实刑，所以他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在他说完之后，眉宇间的疙瘩也解开了，心里也松了口气。大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华景紧张地问我，我就是给辛萌萌和张秀纹身了，应该不会犯罪吧？还有就是睡了张秀几次，这个……这个可是她自愿的啊！

    其实缓刑犯人，在缓刑期间，没有重大违反缓刑规定和故意犯罪的，一般都不会转实刑，除非是发现了缓刑之前还有其他犯罪行为。

    我对此不置可否，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没有故意犯罪就肆无忌惮。

    张刚问华景，辛萌萌当时拿出来一个照片，让你参照，按着照片的样子纹身。那个照片你还记得吗？

    华景参照的照片，显然不是那五个女人的合影。那五个女人的合影上，辛萌萌已经有了纹身。所以五个女人的合影是在华景给辛萌萌纹身之后。

    张刚的这个问题非常犀利，也很关键。可以参照纹身的照片，必然有人。那么这个作为纹身范本的照片上的人是谁？

    我们都很期待，能从华景的答案里有重大新发现。照片里出现一个新人，进入我们的视野，侦破就会有重大转折。

    但华景的回答很遗憾，他说，照片时候一张艺术照，算是一个特写，所以对纹身拍的很清楚。照片被剪掉了一般，我只看到了半张，上面是一个肌肉很发达的型男，纹身就在他的左腿的大腿外侧，很清晰。

    能纹身的人，大多数都有绘画的功底，我让华景把看到的那半张照片模板画出来给我们看看。

    李一男偷偷冲我竖起了大拇指，为我点赞。

    这个思路其实和根据认证口述描画犯罪嫌疑人画像通缉是一个道理，不过在刑侦、司法界把这种素描叫做司法素描。

    李一男可能没想到会纹身的人，一般都会画画。此时的华景就像一个证人，证人自己来画，是最完美的了。

    华景听了我的要求，楞了一下，有些犹豫。

    张刚看到他的表情，立即黑着脸说，怎么？你还不配合？

    华景立即连声应诺，说，配合，配合，一定配合。只是我怕时间久了，我记得不清楚，画的不准确，然后承担责任。

    我告诉华景，不要有压力，尽量按照会议画出来，只要你表现好，就不会有责任。

    李一男找了铅笔和白纸交给华景，让他仔细回忆，认真画！

    两个警察盯着华景，我和张刚去了他办公室商量。

    老张的办公室总是弥漫着一股烟味，让人难以忍受，这种亲切呼吸困难感只有在北京的雾霾让人在严寒的冬季起床以后，就想直接去死的时候才会有。

    忍受着这个老烟枪，我们交换了下询问意见。

    张秀的那个心理，让人很难琢磨。

    她从医院逃跑，是惧怕我们发现她身上有着和死者相同的纹身。这也恰恰说明，前面三个死者身上都有同样的梅花纹身绝非偶然，那个纹身一定有什么指向性！

    但是张秀为何把纹身藏起来？

    辛萌萌、冷紫陌、刘畅的纹身都很明显，要么在胸口锁骨、要么在脚踝或者小腿。一眼就能看见啊。

    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为什么张秀要对辛萌萌隐瞒纹身的事实？要解开这个谜题，就必须解开纹身的指向意义。一个纹身显然没什么可隐瞒的，而值得隐瞒的一定是纹身代表的意义！

    那女人之间有什么事值得隐瞒的？

    还有，我又想起一个细节，刘畅家里耳朵照片上，其中一个女人的脸部被划得乱七八糟。显然是出自刘畅的手笔。能和刘畅合影，至少是朋友，那么又有什么理由，能让这两个女人貌合神离，口腹蜜剑，狠毒到照片上的脸都要划个稀巴烂？

    我和张刚分析，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情！

    这个世界上，除了女人，大概没有什么遭另一个女人这么嫉恨和猜疑！只要为了男人，女人之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女人是女人的天敌！

    在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之后，案子总算又清晰了一些。虽然丢了一步物证手机、跑另一个重要人物张秀，但总算有一些端倪。

    华景的素描也画好了。

    不得不说，华景这小子还是有些才艺的，画的很专业。

    但是然我比较意外的是，根据华景画出来的素描来看，半张照片指的是左右半张，而非上下半张。

    我以为半张照片，当时辛萌萌为了不让华景看到照片上人的模样，把上半张撕掉了。但现在看来，照片是整个左半张，右半张被人撕掉了。

    这班长照片的确是艺术照的特写。

    照片上只有一个男人脖子以下的影像，男人体格健壮、高大威猛、胸肌发达、胸毛浓密、八块腹肌清晰可见、华景还把胸膛和腹肌上的汗滴都画了出来，想必当时拍艺术照的时候，为了美感，就是有这些汗滴的。

    照片上男人腿部肌肉也很明显，只是左腿的大腿外侧纹着梅花，起来起的确很有美感。

    仔细看了看撕掉的照片，应该是一个半蹲着的女人。

    因为照片上男人左手垂下，好像撕着一个女人的头发。这当然只是猜测，但我很有底气支撑这个猜测。

    华景在男人的左腿上，还画了一只手，那手十分纤细，而且手上戴着一枚戒指。可见被撕掉的部分，一定是一个半蹲在男人左侧，双手扶着男人大腿的一个女人。

    我问华景，女人手上戴的戒指你都记得？没有画错吧？

    华景这时候有些小得意，很自信地说，警官，你要是说一般照片我看一眼也就忘了。但那半张照片不同。我看的时候，就很奇怪，为什么只有半张？但当时辛萌萌不说，还让我别问那么多。

    华景接着说，而且照片上的女人虽然被撕掉了，但绝对不是辛萌萌。辛萌萌的手指没那么纤细，而且也没有那枚戒指。不瞒你说，辛萌萌的姿色很漂亮，我早就想和她……嘿嘿，所以平时她的身材我观察的最仔细了。

    张刚也有顾虑，害怕华景记忆的不准确，又追问，你确定画的没错？

    华景有些害怕张刚，说，警官，当然没错。给辛萌萌纹身，大概花了我五六个小时，这些时间，都是盯着那半张照片，一笔一划地纹，所以印象特别特别深刻，绝没画错。

    这个解释很合理，纹身的几乎都这样，我觉得华景很有把握，既没有夸张，也没有撒谎。

    我给李一男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拿着素描去和辛萌萌尸体上的纹身比对。没多久他回来告诉我，说，华景画的纹身和辛萌萌身上的纹身，除了比例不同，几乎一模一样。

    放了华景，告诉他不要离开凤巢，有什么问题随叫随到。这小子还很听话，点头哈腰的就走了。

    现在思路清晰了很多，多半张秀对辛萌萌的隐瞒，刘畅对照片上女人的发泄，很有可能都是因为嫉恨。

    而让女人嫉恨的，只可能是男人。

    我看着华景的素描，总有一种感觉，素描上的男人，应该就是杀人凶手。而且看他的体格，和我屡次擦肩而过，看到背影或者侧面的那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很像。

    还有，蹲在这个男人身边，让男人撕着自己的头发，表现出这种奴性虐爱的女人是谁？

    看着看着，我心里忽然想起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