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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滴血 笼中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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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花背蜘蛛正缓慢地拉着丝从潮霉的墙角一面拖向另一面,它原来的旧网上沾满了灰尘,黏度已是不够了。但上面还有密密麻麻吃剩下的残壳,正是它的煌煌战绩,也证明了它的确是只勤快的好蜘蛛。

    周围还算安静,正适合它干活。

    远处传来喁喁细语,蜘蛛蓦地停下活计,迅速隐没在墙角的阴影中。

    “咱们非要待在这里面吗?”昏暗的壁灯下,勉强能看清是个胡子拉碴的矮个中年人在说话。

    一身衣服皱的跟咸菜一样,污糟糟的快看不清颜色了,他缩着肩膀压低声音与身边另外两个同伴继续道:“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他身边一个年纪轻些的看起来还齐整些,但是头发肩背都湿漉漉的,眼眶深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扒了扒乱七八糟的的头发,懊丧地小声骂着:“这鬼天气,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下起暴雨了,这些天冷得很,你难道还要站在外面吃雨?老子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天天守在外面脚都给冻麻了。”

    昏暗的壁灯啪地炸了炸,光线又低暗了几分。

    另一个年纪更大些的癞子头伸出干裂粗糙的手掌拍了拍那锈迹斑斑的壁灯,烛芯的灯光跳动着闪了闪,竟然又微微亮了点,咧开一嘴黄牙笑道:“怕啥?咱也不是第一次进来,不过是躲个雨罢了。你这老狗胆子也忒小了点!”

    “不是我胆子小,那位大人不是又要来视察了吗?”邋里邋遢的中年人急急分辩道。

    “嘿嘿,那位大人眼高于顶,哪会管咱们这些小人物。不过他怎么又要来?前些日子不才来过?”

    那个年轻的一面扒拉梳理着自己一头乱发,一面朝黑黝黝的甬道深处努努嘴,“还不是为了那件宝贝……”

    “听说抓到他死了不少人呢……到底是为了什么宝贝?”

    “嘘……这你也是你能打听的?嫌命长了?那小子也是硬气,到现在也不招……”

    想起他们卫长的手段,那浑身浇湿的年轻人生生抖了抖面皮,暗道真是被这场大雨淋了个透心凉。

    “这么多天不吃饭,还能活么?”

    “谁晓得,没饭吃还要被头儿他们打,怕是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这次卫长大人过来,说不定挨不过去呢……”

    三人凑在一起越说越低,在摇曳的灯光下,渐渐只剩一片切切私语。

    …………

    这是第几天了呢?

    易逽靠着湿漉漉的石壁,有些茫然的思考着。

    身上的伤还是疼的令人无法忍受,不止是被锁链洞穿的地方,还有那些皮下看不见的伤,疼得他思维都快凝滞了。胸腔里的血液缓慢流动,体温降得很低,勉强维持着生机,浑身的骨骼断过又重续,残存着过去被折磨时凄厉的痛楚。

    破败,孱弱,糟糕透顶的身体……

    易逽虚弱地动了动手指,脑中沉沉,意识在明明灭灭间起伏不定。

    他是谁?他是谁?

    是那个在硝烟中死于队友刀下的雇佣兵,还是这个与他同名同姓,受尽折磨死在狱中的少年?

    思维间一片混沌,至今为止,他仍旧无法相信发生过的所有事实。

    在尝过那锥心入骨的尖刀后,他就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中,无欲无求,无感无觉。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他好像听见了遥远的黑暗中有滴滴答答的水滴声,不知听了多久,他又看到了一丝微光在黑暗深处晃动。

    那是什么?

    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好奇,为什么会一定想要更靠近黑暗中的那一点亮,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睡下去难道不好?或许那时候,潜意识里的他早已被对生的渴望所操控。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他所有的神思都灌注在那点微弱的光亮和隐约的水滴声中,直到它们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然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等双瞳渐渐聚焦后,他一眼就看到了铁栏后面散发着昏暗烛光的壁灯,还有不远处的墙角,从石壁上断断续续滴落着水珠,在地面聚出一洼浅浅的小水坑。

    哦,只不过是灯和水啊!

    这是易逽清醒后第一个念头。

    然而就在下一刻,随着意识的清醒就好像触及了某个开关,痛觉在身体里爆炸,瞬间遍及全身。

    灵魂在这个陌生的身体里突然醒来,同时也发现他依旧无时无刻都在遭受着疼痛的折磨。易逽如今已经很清楚地认识到,这不是他熟悉的世界,这也不是熟悉的自己。

    再一次摸了摸耳尖与耳后,他紧绷着脸地盯住泛青的指甲良久,然后五指慢慢紧握成拳。又回想起刚刚醒来的时候,他是多么欢欣惊喜——

    “我没死??我没死!没死!天不亡我啊!”

    这样的想法充斥了大脑的每一个角落,易逽双眼闪动着不可置信的疯狂,狂喜和仇恨交织令他的心几欲沸腾,他要让无耻的背叛者付出血的代价!

    复仇的火焰在胸膛中熊熊燃烧,表情因怒涛滚滚的情绪隐透出狰狞,然而,在看清自己的处境后,就如被一盆凉水当头浇灭了。

    他身处一间狭小的牢笼,三面是密不透风的石壁,正对着的一面由无数手腕粗的金属杆构成,看起来牢不可破。而他自己,就像被猎人逮住的困兽,用链子串成凄惨的战利品钉死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牢笼里。疼痛,饥饿一股脑地淹没他,就连发声都虚弱无力。

    何等狼狈,何等窘迫。

    如果说这些都无法撼动他的精神,但在他发现此时的身体和他自己的身体迥然不同时,易逽那坚韧的内心才开始极度不安起来。

    手指,胳膊,双腿,几乎没有一处眼熟的地方——手掌握枪磨出的老茧,长年训练而成扎实的肌肉,风吹雨打蜜色的皮肤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养尊处优少年般的身体。

    当他颤抖着手臂,紧咬牙龈,挣扎着,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爬到那个小水洼前,看清了倒影中那张完全陌生的脸,才如遭雷击,呆愣良久,最后缓缓将额头抵住阴冷的地面,双拳紧握指甲死死陷进肉里,喉头中发出了如野兽般绝望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打击中缓过神来。

    自己整个人被锁链死死锁住,琵琶骨,脚踝都被锁链彻底洞穿,伤处血肉模糊得不堪入目,全身上下还残留着无数未愈的疤痕,鞭伤、烫伤多不胜数,最要命的是骨头不知道断过多少根,疼得他恨不得把断骨从体内抽出来扔掉。

    这种赤裸裸的虐待迹象的缘由在他醒过来数个小时后终于水落石出——

    “哟呵,这小子今天还挺精神!瞧瞧,我怎么说来着,根本不会那么容易就死了嘛!”

    “啊呸,你这老货还耍甚嘴皮子,上次卫长大人来过后你还打过了头,搞得这小子快断气了,是谁吓得快尿了裤头?”

    “……咳,给他几天喘息时间,这不又生龙活虎了?”

    “反正下手可别没轻没重的,按惯例来就是,别又搞得像上次那样差点交不了差,要真让这家伙出了事,卫长还不扒了我们的皮?”

    “知道知道……”

    随着这一阵对话,两个身着同色同款布衣的壮汉走了过来,看起来像是狱卒小头目一类的人物。

    两人摸出一把特制钥匙开了牢门,其中一人还不等易逽说任何话,就从身上摸出一支桐油裹制的长鞭,劈头盖脸地笞了下来。

    鞭子狠狠落在皮肉上,易逽身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身上的伤口也被引带着崩裂,火辣辣的痛感从神经末梢传递进大脑。也不过吃了十鞭左右,浑身上下就几乎痛到麻痹,易逽嘴唇发青地侧躺在地上,即使愤怒已经要将头盖骨烧穿,可身体却没有半点力气,只能条件反射性地尽量蜷缩身体来躲避着鞭笞。

    抽足十五鞭,那狱卒啐了一口收了手,两人一边说着去烫酒吃,一边嘻嘻哈哈地离去了。

    留下狱中人紧闭双目在冰冷的地上苟延残喘。

    痛……

    四肢僵冷,气力难继,鞭伤处从青紫的皮肤上渗出血迹。

    好痛……

    肌肉痉挛,筋骨伤痹,全身新伤旧伤一同叫嚣着摧残着神经。

    “真他娘的痛啊……”

    易逽半睁开了眼睛,目光无意识地散在牢栏上,喃喃叹息。

    没有丝毫力气检查伤口,也没有条件处理伤势,脸贴着地面动也动不了,滑稽地像条搁浅陆地等死的鱼……心被刺痛地无以复加,易逽目眦欲裂,无论他变作了谁,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想活,他还想活!

    或许是绝境之中总会存在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身体里一缕游走不断、微弱细幼的冷流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冷流时断时续,像一股无法言语的活气,又像最温柔的水,流经四肢百脉,养护着心脉,滋润每一处伤口。随着时间的过去,身体在冷流的抚慰下渐渐回复了知觉,疼痛感也稍微减轻了一点。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攒了一口气的他也能勉勉强强移动身体了。

    在这股奇怪的冷流的养护下,虽然伤口依旧存在,但总算是再次捡了一条命……

    易逽又惊又疑,这种特别的能量从丹田而生,也不知是何原理,难不成真有武侠中真气一类的东西?

    不过没等他研究出个名头,牢狱甬道外又传来一阵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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