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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六章 古来征战几人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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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史府地处豫州城中心处,离城门很有些距离,可是一连几日,云低日日不得安宁。城外氐人攻城的呐喊声一波接着一波,让人听的心慌。

    据斥候说,城外驻扎了近十万符秦大军,密密麻麻的帐顶一眼都望不到边际。豫州的兵力却有限,除却官兵,便是谢氏的私兵占多数。谢氏倒是鼎力相助,挪了全部兵力去守城,奈何氐人用的车轮战术,且战且歇,攻城的士兵一批一批换,大有打持久战的意思。打得守城的官兵都是疲惫不已。

    刺史府每天都有大批的官吏来此询问商议,却又一时都无良策。

    桓伊每天就是吩咐下人准备了茶水饭食来款待这些官吏,对于那些人愁眉不展的问题,他却好像丝毫不放在心上。

    刺史府每天来来去去皆是豪华马车,日日都有笙歌飘出,刺史大人又总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若不是氐人的大军实实在在就驻扎在城外,随时会破城而入,倒真觉得这刺史府每日都像是在举行诗集雅会一般。

    当然,桓伊究竟是何心思,别人无从得知。但是除了桓伊之外的其他官吏,面色都是一派的焦虑,一派的恐惧。

    他们有怕丢了权势的,有怕被事后追究责问的,多数人却都是怕丢了性命。

    命若丢了,再说什么都是惘然啊。

    云低被安排在刺史府的内苑里,这里还算清净。虽说不如众园那样精巧,也总算是古朴简洁。然而任风光再好,云低也无心赏看。

    覆巢之下无完卵。若真是豫州城破。这一城的百姓包括自己在内,生命都不过是蝼蚁,还哪里来的心情赏看风景。

    “哎……”云低不由低叹一声。此时她身处一座木亭内,亭外有莹莹碧草地,生机无限。云低手扶木制栏杆心中却哀思无限。她手扶的木制栏杆约莫是刺史府的旧物了,在几次烧杀抢掠中存了下来,还未来得及修缮。宽阔圆润的横木上有着几道斑驳的砍伤。云低拿手细细摩挲着,心中不由更添些忧惧。

    自那日云低同桓伊表白了一番心迹,云低就再没见着过桓伊。

    后苑离外院并不很远,可是桓伊一次也没有来看过她。

    云低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些什么,可是总觉得哪里仿佛不对。她只安慰自己,想见到桓伊,只是想问一问他豫州的状况。

    “女郎因何事唉声叹气?”

    云低一回头,看见这几日服侍自己的婢女柔连正朝亭子走来。

    柔连是个比较冷淡的人,不似小翎那样活泼可爱,甚至连枝喜那种心直口快的性子都没有。几天相处下来,除了吃穿用度之外,这倒是柔连第一次主动关心起云低。

    云低踟蹰了一会儿,又实在觉得心中憋闷,就轻声问道:“柔连,你可知现下豫州的情况怎样了?”

    柔连迟疑了一下,答道:“还是老样子,氐人轮换着攻城,城内的兵卫多数已经疲惫,难以维持更久。”

    云低问柔连这话的时候,原本是没想着能听着她的回答的,不过是实在无人可问,只好随口问了一句。没曾想这柔连竟然对战况十分熟稔。

    云低复又细细凝视了柔连一番,见她面色坦然,被这样直视也不见一点不安羞赧的神色。那份气度,全不像一个长期服侍人的婢女所有。于是云低止不住好奇道:“柔连,你跟了桓大人多久了?”

    “柔连自小便服侍公子,该有十几年了。”

    怪不得有这样的见识和气度,许是跟随桓伊多年,耳濡目染了太多桓伊的品性。

    桓伊虽只二十多岁,但是云低随他学艺半载,深知他的渊博。云低苦学半载,不过略学了他的冰山一角。如果他愿意,云低绝对相信,此人可文安天下,武定乾坤。

    只是,云低从未见桓伊轻易显露出他的才能,即便是现下这样豫州已呈必然的败像,他仍是不紧不慢的夜夜笙歌。

    桓伊说,你是我的妇人,自该护着你周全。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云低信他有这样的能力。

    然而,豫州眼看不日就会城破,他究竟会怎么护她周全呢。还是那话不过是他随口一句戏言。

    想到桓伊的那句“我的妇人。”云低蓦然觉得有些赧然。虽知自己或许不久真的就会嫁为他的妇人,但仍是有些不习惯他这样直白的称呼。强自按捺了半天,云低到底没有忍住,又问了一句:“桓大人这几日可好?”

    柔连表情瞬间闪烁了一下,然后道:“公子这两日十分忧心战况,夜夜不能安寝,今日又有谢氏的谢允大人来上门诉苦……公子只怕也是心力交瘁。”

    心力交瘁?云低十分不能想象,一向云淡风轻的桓伊,会是怎样个心力交瘁。难道,他真的无计可施?

    云低不由有些难过。桓伊是为自己回到豫州的,若他真因此……

    这人是说话直白了些,时时惹人恼恨,但到底算是个君子,远胜容楷那种口蜜腹剑的小人;他是惹了苑碧情伤,但到底情爱一事强求不得,他也不算有错……且回忆起来,自相识起,他对自己也确然很好……

    云低面色一黯,不敢再想下去。

    柔连见她这番神情,面上渐渐出现一丝了悟。对正怅然的云低说了一句,“公子已定下主意,今日傍晚,趁着氐人调换人手,亲自上城楼督战。”

    云低猛然抬起头来,惊诧地看向柔连,唇角颤抖不止,“你说什么?他要……亲自督战?”

    见柔连点头应是,云低霎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战争中的城楼上,可谓是九死一生的所在,稍有不慎便会命归黄泉。所以,这些天来豫州府的许多官吏都只是往刺史府来的勤快,真正愿意亲自对敌,上城楼督战的,并没有几个。晋国的官吏,多文弱,甚者有些名士走路都喜欢让人搀扶。这样一个国家,被逼得衣冠南渡偏安一隅,绝非偶然。

    云低知道,桓伊表面上一派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模样,其实他并不文弱。

    可是,战场之上,随便一个飞石流矢都能夺人性命啊……

    云低呆怔半晌,蓦然将头一扬,语气坚决地对柔连说:“柔连,你带我去见你家公子。”

    柔连沉默了一下,又思索片刻,才道:“现下公子正在同其他大人商议守城的策略,只怕不得空闲。”

    云低略显失望之色,又试探着问道:“那你可知,你家公子傍晚要去哪座城门?”

    柔连虽疑惑她为何有此一问,倒也如实答道:“公子应是去东门。”

    云低听了她的回答,便匆忙的道别一声,说是有事要做,急急忙忙走了。

    柔连目视着她疾行而去的背影,缓缓舒了一口气。也翻身朝外院走去。

    外院很多着各色衣饰的人来来往往,俱是满脸憔悴。柔连冷冷环视一圈,径自朝围了最多人的一间房舍走去。

    房前站着两个持刀的兵卫,虎视眈眈地瞪视着门前围着的众人。那些人有哀求的有怒斥的,兵卫却仿佛根本没听见耳中,理也不理。

    其中叫嚣最甚的便是上次来求过桓伊的谢允,若不是畏于那两个门神一样的兵卫和一圈文绉绉的同僚,他简直要破口大骂,“你们这些人,不去城门处守着,却在这里拦着我们求见刺史大人,是何居心?”

    两兵卫仍旧是一言不发。

    走至跟前的柔连却忍不住语带嘲讽说了一句,“大人何必在此苦求见我家公子,公子虽是刺史却不握豫州一兵一卒。你求公子又有何用?”

    谢允被柔连讽刺的老脸一红,接不上话来。

    柔连闪身进了房内,不再理会。

    房内桓伊正斜倚着胡床,手持一卷竹简看着。听见动静,也不抬眸,只口中淡淡说了一句:“柔连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柔连连忙施了一礼,恭谨道:“柔连莽撞了,请公子责罚。”

    桓伊将竹简随手搁置在一旁的矮几上,抬起头凝视柔连。

    柔连低垂着脑袋却止不住沁出一滴冷汗。心中暗怪自己多嘴,公子都不曾出言讥讽那谢允,自己竟敢自作主张,实在鲁莽。

    “罢了。我交待你的事情,做的如何了?”桓伊将凛冽的目光一收,问道。

    柔连这才敢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答道:“我照公子的吩咐去试探了云氏女郎一番,她十分关心公子安危,听说公子要亲自去督战,话都说不伶俐了。”

    桓伊微蹙起眉,“仅此而已?”

    柔连略回忆了一下,又补充道:“后来她还要求要见公子,我说公子可能无暇,她就放弃了。”

    桓伊沉默了片刻,一挥手道:“下去吧。”

    柔连又规规矩矩施了一礼才垂首朝门外退去。

    桓伊躺靠回胡床上,仰目朝屋顶上看了半晌。方自语了一句:“阿云,果真不在意我啊……都说了是为你而来……”说着闭上双眸,一贯温和的面容慢慢凝出一个果决的神色,唇角模模糊糊溢出几许苦笑。“就莫怪叔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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