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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三章 忽而一夏扰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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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他走的这样仓促,竟不及同我道别?”问话的是云低,此时她神色怆然,仿佛是备受了打击。

    龙驭一脸无奈道:“云低,你昨夜着了风寒,我给你灌了药你就昏睡了一夜。献之父亲病危,倒是想来同你告别的,可惜你昏睡不醒,他只好托我转告你。”

    “他父亲……又病危了?”云低听得龙驭这番解释面色稍霁。

    龙驭挠了挠头说:“详情我亦不知,只听他说建康传来的信,让他速回去。约莫是病危了。”

    云低略回忆了一番,想起来献之的父亲王逸少据闻也是服散积下的沉疴,以致年事渐高后频发。“龙驭,子敬的父亲也是服五石散积下的病,你曾为我父亲治过此症,不若你也去给他看看吧?”

    龙驭曾经为谢中丞看好过五石散的积热,这事情在建康的坊间颇流传过一段,被传为奇事。时下贵族间流行服散,因此一病不起的大有人在,故而龙驭治好了谢中丞之后,多少人为求活命苦寻他的踪迹。只可惜那名传闻中,尚在总角的少年神医,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未曾在建康露过面。这事情龙驭未免麻烦,连王献之也未提起过。这时乍闻献之的父亲得的也是这病症,一时有些自责,王献之也算自己的朋友,自己却没有想到要帮他父亲医治,真是太疏忽了。

    于是龙驭思忖片刻说道:“献之是今晨拂晓时分离开的,现下应该也还未走太远,我去追他。”

    说完匆忙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又似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对云低说道:“听说这两日豫州一带颇不宁静,这园子的护卫随着献之撤走不少,现下我也离去,只怕这里不是很安全。不若你先到桓伊的刺史府等我回来。”

    云低迟疑了一会儿道:“在城内应是无妨吧……”

    龙驭摆摆手道:“据说城内也混入了不少细作,安全起见你还是去刺史府待着,不然我不放心。”

    云低突然又觉得好似看到了那个初初离开建康时,许诺要保护自己的龙驭——心思缜密而又果敢有担当。看到这样日益成长的龙驭,云低是欣慰的,就好像看到自己家出息了的弟弟。

    虽然并不想托庇于桓伊,但是为了使龙驭安心,云低还微笑着点点头说:“好吧,依你所言。你快去吧,我收拾了东西让人送我过去。”

    龙驭这才一展笑颜,略一点头,然后转过身去,大步朝外走去。

    细作……云低心中默默思忖一会儿,约莫还是暗探豫州虚实的各方势力吧。应该无妨的。

    她实在不愿在这时候去找桓伊,两人之间前几日见面那次的别扭尚未消除,且况桓伊当时明明是带了气恼离去的……云低摇摇头,还是决定就留在这里的好。

    才想到这里,便听到门外有管事的求见。云低叫进来一问,说是已经准备好了马车,问女郎何时启程。

    云低无奈的扶了扶额,这龙驭,也忒缜密了些。

    于是云低只好让婢女略整理了一些衣物,颇不情愿的登上了去往刺史府的马车。

    刺史府占地颇广,外表看来也还算恢宏,只是内里却并不十分光鲜。自晋朝八王之乱,到后来的衣冠南渡,豫州一度落入胡族手中,这刺史府更是被来来回回洗劫过多次。原本的精致奢华也不过剩下了一些些框子。

    也是新来的刺史并不讲究这些,住处只除了洁净并没有其他太多要求。因此外表恢宏庄森的刺史府,里面很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园内植有一片竹林,竹荫下置有石桌石凳,跟谯郡戴逵府上的很有几分相似。

    桓伊凝眉坐于林下,手中执着的一支翠青竹笛,轻轻朝着另一只手掌敲击着。半晌,开口对一旁垂首侍立的人说道:“王献之何时离去的?”

    “今晨拂晓时分。”

    “可知是因何离去?与谁人一起?”

    “据消息说是,琅琊王氏传来消息他的父亲王右军病危,召他回去……但是,这几日并未见琅琊王氏派信使来豫州。这信应是尾随王献之到达豫州的,琅琊王氏另一位郎君传给王献之的。”

    “王良?”桓伊闻言面色讶异之色一闪而过。王良这时候传信让王献之回建康是什么意思?“那王良这两日可还有什么旁的异常举动?”

    “这两日王良与亡魏的余孽联系愈发频繁。”

    王献之离开豫州。王良与亡魏的人勾结。他要做什么?桓伊轻轻敲击着竹笛,心道:莫不是这王良真的胆大包天,为了与我的私怨,将豫州拱手让与亡魏?

    王良绝不是这样的性子。

    桓伊虽然与这个少年相交甚少,但是唯有的几次,也足够他明白。这少年,心智远胜同龄士族子弟太多。他虽有些睚眦必报的狠厉,但绝不是这种行事。他会找准合适的时机,断断不会莽撞行事。

    所以,牺牲琅琊王氏在豫州的势力,只为针对桓伊,报私怨。这,不会是王良所为。

    “公子以为,是否有必要暂避其锋,离开豫州?”

    桓伊稍稍想了一下,道:“不必,即使王良真的糊涂了,配合亡魏来拿豫州。以现下豫州城内谢氏的兵力,加上我的私卫,他也并无胜算。”

    垂首侍立的人恭谨的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桓伊疏懒的依靠在石桌上,朝着蔚蓝的晴空眺望片刻,自言道:“看来春天就快过去了呢。”然后将手中的笛子横于唇边。一曲吹得烂熟于胸的曲子便自然而然的随着清风缠缠绕绕散了出去。这曲子桓伊吹了多次,只为那个一心防备自己的女子。她只道这曲子不似平常笛曲的平缓舒和,曲风很缠绵,却不知,此曲便是汉朝著名的文学大家司马相如所作的《凤求凰》。

    “桓大人真是好雅兴。”

    将将吐出最后一个音符,便听见一旁传来击掌称赞的声音。桓伊一转头,看向来者。

    是现在的豫州府护军首领——谢允。这人虽已年过三十,却是个行止甚有些荒唐的人物,只因是陈郡谢氏嫡系,又有年纪在,倒也掌些实权。

    桓伊瞧了瞧他身后惶恐站着,一脸张口欲言又不敢说话的管事,猜着这谢允只怕是执意不许通报,直直闯进来的。只是这管事究竟是真的阻拦不住,还是只是假意阻拦,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这谢允是有实权在的,谢氏又在豫州一向横行惯了。

    桓伊并不恼怒,仍旧一脸淡笑,从容的自石凳上站起来,说道:“桓伊只爱这些个书画琴棋,难为谢大人多为公事劳心了。”

    谢允哈哈一笑道:“都是同僚,客气什么。”

    桓伊又是一笑道:“谢大人来此可是有事?”

    谢允这才收敛了一脸的洋洋自得之意,走近几步,对桓伊低声道:“我布在城外的人探到一些消息。”顿了顿又道:“说是,附近几大县郡这几天反常的滞留了大量商队。这些人虽是做晋人装扮,甚至有时会聚在一起秘密讨论亡魏之事。但是,这些人实际上却是氐人。我瞧着他们这样大动静,只怕是对豫州有所图谋啊。”

    桓伊清淡的眉峰一挑,“氐人?符秦的?”

    “正是。”

    桓伊略一思索,将先前手下禀报的消息与这消息串联起来,面上渐渐显出几分了悟。又问谢允:“那谢大人的意思是?”

    谢允竟然仿佛很不好意思,“我是怕豫州布防上兵力不足,听闻桓大人手下有大将军赠与的精兵,想借来一用。”

    桓伊听了他这话,面上淡笑的表情一时更有些烂漫,叫羞赧的谢允直觉得,他这笑容中仿佛掺了些嘲讽之意。

    桓伊也确实嘲讽他的愚笨,这谢允竟然跑来朝自己开这个口。

    自己身为豫州刺史,没接掌豫州的兵权已经很给谢氏面子了,他竟然还好意思朝自己借兵。

    “谢大人。”桓伊缓缓开口,“我乃豫州刺史,护佑豫州是本职所在。何必说什么借。只是……现下我的这些私卫却不在豫州,而在谯郡奉命保护我的恩师戴逵。”顿了顿,桓伊又道:“这样吧,我即刻出城,赶往谯郡,亲自调度。务必将这些兵卫腾出一些来。”

    谢允听桓伊答应的这样爽快,难掩兴奋,心道:这下好了,若是有桓伊的兵在,豫州更添保障不说,即便真的打起来,这斯斯文文的桓伊难不成还能去做指挥?到时候只能是自己去统筹安排。彼时,让桓伊的私兵去做炮灰,再好不过。保全了谢氏的兵力,又能打击桓伊,实在是一举两得。谢允想着想着,益发为自己这样绝妙的主意自得,嘿然一笑:“桓大人真是恪尽职守。不若我这便去安排人护送大人前往谯郡。”

    桓伊淡笑垂首应下,好似根本未觉察这谢允的用心。这时他的笑容却是真心实意的。出城到谯郡一路不会太平,拿谢允的兵来开道,再合适不过。这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虽然,桓伊根本不会给谢允机会来实行这一道。

    谢允瞧见桓伊应下,急急忙忙便要去准备,生怕再晚一会儿桓伊想通了什么一样。

    桓伊目视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瞧了片刻,轻轻自语了一句:“真是……愚蠢。”声音极细微,带了几丝玩味,伴随着竹林地飒飒响声,隐约的像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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