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勤政殿出来，云贵妃和云侯往御花园走去。

    深宫之中，人多口杂，就算是父女也怕落人口实，因此云侯进宫探视云贵妃，两人多是约在御花园。

    “皇上又叫你办什么事儿了？”云侯挺心疼云贵妃的，当初送她进宫是他的意思，并不意味着他不心疼。

    云贵妃不在意一笑，道：“左右不过是那么件事，爹不用在意。”

    唉，又是这样。每次想亲近一下，她都是这么个表情这么个语气。想起十几年前，她还在家中，是个很娇俏的姑娘，最喜欢拉着他的手臂撒娇。

    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人人都称他好福气，生了个好女儿做了贵妃，为云侯府谋来稳固的地位。

    每次只要有人这么说，他都是笑眯眯的，可他在笑容背后却是悔恨，估计是年纪越来越大的原因，对名利看的没那么重，渐渐觉得，要是当初没送她进宫就好了。

    “委屈你了。”云侯很早就想说这句话，迟了整整十九年。

    云贵妃舒了一口气，眸中带泪，却还是笑着说：“有舍才有得，咱们家有今天，也算是不枉费我虚度宫中十九年。”

    没错，是虚度。她无子，用无子的代价成就了云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野心，成就了云侯府的显赫尊荣。

    “我很羡慕月贵妃，打心底羡慕。”云贵妃想求的，月贵妃都得到了。

    世上就有那么不公平的事，有的人拼尽全力想得到的，有人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拥有。

    “一时宠冠**有什么用，生下了儿子有什么用，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提起月贵妃来，云侯是有些愤恨的，要不是月贵妃，恐怕皇后的位置就是他们云侯府的。

    “是么……”云贵妃露出个极淡的笑。

    月贵妃已死多年，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只增不减，仍是皇上心中最初最爱的那一人。

    她跟皇后说，今日的她的一切都是跟月贵妃学的，不争不抢不哭不闹，淡然处事，逢事留人余地。

    当初的月贵妃，就是这样的人。没有目的，单纯是因为爱才进宫，不用为了家族争名夺利只要他一个人就够了。

    因此，皇上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包括后位，做那个有资格、名正言顺与他站在一起的那个人。她越是不要，越是不争，皇上越想给她。

    “以前我很不甘心，皇上为何对月贵妃念念不忘，不肯看我一眼。不是每个入宫的女子都是为了名利家族荣辱，他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也可以和月贵妃一样，不在乎他的身份，只因为是他才……”

    才爱他。

    年纪小，敢肆无忌惮地说爱一个人。现在的云贵妃，再也说不出那个字。

    不过事实也证明，她爱他，是因为他的身份。

    终究，她跟月贵妃还是不一样的人。

    也就没什么不甘心了。

    “所以这次，你要保西王妃？”西兰苑给西王专用的药膳查出了毒，有婢女指认是西王妃所下。

    云贵妃摇了摇头，说：“宫中的事我都不过问，宫外的事更不会掺和。爹，云侯府能有今天，还请爹能维持下去。”

    闲事莫管，忠君之臣忠君之事。

    这是在月贵妃之后，她学会的舍。舍弃心头最难忘的执念，云侯府能到今日的巅峰，她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只要安安分分，又忠于皇上，云侯府的地位在未来几十年里，将无人可动摇。

    云侯也了解皇上多疑，毕竟月修竹是月贵妃之子，对皇上来说还是不一样的。二十年没见宠爱，但也没置之不理。

    “可是西王……”

    “爹，我是皇上的贵妃，比你了解皇上。说到底是皇家的家事，外臣不宜干预。”云贵妃把话说明，皇上不会喜欢一个臣子过分关心自己的家事。

    更何况，还是他和月贵妃的儿子，西兰苑的西王。

    外臣和皇子王爷走太近，不管是好的亲近还是恶的相交，都会引来皇上的反感。

    云侯垂首，道了声是。

    再聊了会儿家里的琐事，云贵妃的贴身宫女芙笙来报，说是袁将军府的夫人和小姐进宫了，正往凤仪宫去。

    云贵妃与云侯说：“爹，你先回去吧，改日再叙。”

    云侯走后，她也得去凤仪宫走一趟，恐怕皇后要对西王药膳有毒一事做个了结。袁馨请了她娘来，想必是要帮西王妃说情。

    “娘娘，您不是不喜欢管事儿吗？”眼下赶去凤仪宫，皇后平日里就与云岫宫关系不咸不淡，要是被皇后误会云贵妃去看笑话，怎么办？

    云贵妃不动声色，说：“宫里面儿上最大的主子是皇后，可皇后上头还有皇上呢。别说了，走吧。”

    得罪皇后，总比得罪皇上强。

    袁夫人进宫是被女儿缠得实在没办法，袁将军为国立下汗马功劳，皇上体恤她一个妇人持家有道，特封一品夫人，准自由出入皇宫的特权。

    其实这份殊荣背后，全是给袁馨的。

    皇上很喜欢袁馨，但不好干涉臣子的家事，正如他不喜欢外臣关心他的私事一般。但他又希望袁馨能有个好归宿，便封她娘为一品夫人，许她娘自由出入皇宫与各宫娘娘交好。

    宫中娘娘都是家世显赫的，就算不位极人臣，也是重权在握，要么是书香门第的世家，怎么挑也能给袁馨挑一个好人家。

    “娘，我们再走快点吧？”袁馨催促着，她真的害怕西王妃会在凤仪宫吃苦。

    皇后是不至于对她动刑，可一个民间女子在深宫内院之中，对即将面临什么一无所知，肯定会很害怕。

    她把西王当兄长，也就把西王妃当嫂子看，越喜欢一个人越替她担心。

    “我们走得已经很快了，馨儿，你好久没进宫了，不如你去拜见皇上吧？”袁夫人建议道，女儿是急性子，只怕没替西王妃说到情，反而先得罪了皇后娘娘。

    袁馨思考了一下，去见皇上也好，万一她把皇上哄高兴了，皇上出面解决此事不是更好？

    “好，皇后那边就拜托娘了。”说完，一溜儿地跑没影。

    袁夫人无语地看了会儿她远去的背影，才走往凤仪宫。

    到达凤仪宫，袁夫人发现宫里很有地位的云贵妃也在。

    见过礼，皇后赐坐，丽美人恍若没察觉袁夫人的到来，继续说：“要妾身说，给西王娶妻是好事，可要娶就得娶知根知底的，来路不明的民间女子，就算外人把她传得再好，也不可尽信。”

    本是就事论事，丽美人三言两语中在暗讽皇后太轻信他人，给西王娶了个不知底细的女子回来。

    沉妃挂着嘲讽的笑，怪不得丽美人口不择言，是皇后请她们来发表见解的，话说得再难听她也得听着。再说，丽美人说的是事实。

    深宫中的各位妃子美人想尽办法都查不出西王妃的底来，云贵妃闷声不吭，到底皇上查到了没有？沉妃早就看出来，云贵妃是皇上那边的人。

    不由得怨恨地看了云贵妃一眼，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丽美人身上。

    皇后喟叹一声，道：“本宫当时也是病急乱投医，依妹妹看，此事要如何是好？”

    丽美人望着沉妃和云贵妃，这两位在宫中举足轻重的女人，不敢说话。

    云贵妃淡淡一笑，神色依旧。

    沉妃说：“不管怎么说都是皇后找来的人，结果如何都有损皇后的威名。小惩一番任由自生自灭吧，过阵子给西王娶个侧妃，再一两年寻个无所出的理由休弃了她去，把侧妃扶正便罢了。”

    这个惩罚的理由，很好找，就说是西兰苑下人受人指使下毒，西王妃失职不察，就不会损及皇后的颜面。

    皇后笑着看了沉妃一眼，点了点头，问袁夫人：“夫人以为如何？”

    袁夫人在进宫之前就没抱着能为西王妃求情的想法，尊贵如皇后，哪儿能真听她一个朝臣命妇之言。

    “臣妇认为沉妃娘娘所言有理。”皇后都点头了，她还能说什么。

    皇后又转头看着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云贵妃，不说话来这里做什么？

    “妾身相信皇后娘娘公正，不会妄纵小人更不会冤枉好人，一切都听娘娘公断。”毕竟她只是贵妃，不是皇后，无权越过皇后做什么决断。

    皇后心满意得地笑着，可心底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她知道丽美人的野心，知道沉妃的圆滑，却始终摸不透这个云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