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重新化为墙壁，夏肆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之前和夏肆交谈过的那老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知何时走了出来，自言自语道：“贪婪，狂妄，冲动，一意孤行，不听劝告。在我们那个时代，这种人根本活不久。而委员会居然重点关注他……真是弄不懂了。”

    “要是他真的做到了克制，只看他想好要看的书，那还算可以。可是，面对那么多诱惑，一切又是那么的唾手可得，有多少人保持得住初心呢？”

    “保持初心……”老者喃喃地反复念着几遍，“这一句话，我足足用了两百年才学会。他什么都没经历过，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

    那祸患lv4的人，进来就径直往上走了。夏肆藏在阴影中，小心翼翼地向下步行，前往“变异生物区”，去看《修格斯启微》。

    这里的书籍比夏肆的藏书室要多三四倍。沿路上，夏肆看到无数本引人好奇的书籍。

    光是在技击区，就能看到《气功真法》、《与龙为敌》、《霸王拳术》这些引人遐思的书名。夏肆的脑中，“只瞄一下”、“就看一眼”、“看了也没事”的念头萦绕不去。

    夏肆很艰难地控制住自己。他不断默默对自己说：“我只看一本书。我只需要看那本书。其他的书，我绝不动心，绝不伸手，绝不去看。”

    那些他本不该知晓其存在的书籍，是他不该接触的禁忌。他不能任意妄为，否则届时铸成大错，就悔之晚矣！

    他有一个叔叔，就是喝了酒后，自以为“能开回家”，结果撞了电线杆。好好一个家，瞬间完蛋。

    夏肆不能动摇。他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头，将目光移开书架，不去看那些琳琅满目的藏书。等到他的实力升至祸患lv4时，再看这些书不迟！

    终于，他在阴影之中悄悄地向下走了五层，来到“异变物种区”。

    这里的藏书虽然也很丰富，但对夏肆的吸引力就小了很多。他松了口气，拿起了那本华佗著书，《奇邪物启微》。

    “奇邪物伤人繁多，何从之哉，亦在慎辨。神圣发挥正义，朝勤夕思，穷微极本。凡无数日月而后成。其间指归明显，辞不必烦而意已尽。”

    这本书也是文言而成。但夏肆没有一点阅读障碍，顺畅地一路看了下去。

    《奇邪物启微》前半册，记载了华佗尝试过的各种办法。药物、针灸、甚至还尝试过开胸手术。但这些尝试的结果都不太好。

    渐渐地，因战争而诞生的修格斯战士都死去了。华佗却仍然盯着修格斯继续研究。修格斯唯一的隐患就是它会自我增殖，只要找到阻止它的方法，它就是无害之物。

    但华佗一直没有找到这种方法。就在他失意之时，偶然间突然有了个新思路。

    既然无法用外力抑制修格斯的自我增殖，那能不能帮助修格斯战士自救？比如，在修格斯成长起来之前，将其吞噬，不就绝了后患么？

    修格斯战士可以吞噬其他物种的原生质。理论上讲，也能吞噬修格斯。毕竟修格斯只是纯粹的原生质聚合物。

    只是，经过亿万年的分裂、繁衍，修格斯已经从最初的摸样，演化出了枝繁叶茂的生物谱系。各个族群的原生质已经极度异化，和源初的生命本源有了天壤之别。

    当人类去理解修格斯时，会发现能理解的只有极为少许的部分，剩下的都是莫名的混沌，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又如何安全吞噬？

    夏肆看到这里，已经有了个模模糊糊的概念。他之前也为地底魔人的原生质感到茫然。可当他得到至高者的赐予，那一丝皓白色的光芒钻入他的额头，刹那间夏肆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轻易解开地底魔人原生质的奥秘。

    一丝神性，让他可以理解异类物种的原生质。那么，他再多得到一些神性，是不是可以理解更加异化的生物？甚至当他拥有足够多的神性时，便能彻底地理解修格斯……

    想到这里，他又揣摩起来。那名为“墨涅斯”的至高者，是不是因为此而赐予夏肆一丝神性？

    夏肆心潮澎湃，继续向后翻书。

    华佗有了猜想，却没有修格斯战士可供验证。就在华佗苦恼之时，一位被他收养战士遗孤，名为“沙耶”的十三岁小女孩，主动吞服了修格斯碎块。

    华佗本不愿做人体试验。但事已至此，华佗只好从万神殿求来了神性，让沙耶得到理解修格斯的能力。

    只有一丝神性并不起作用，沙耶直到获得第三道神意时，方才隐约有了顿悟。

    但是，这实际上仍然不够。经过了漫长时间的自然演化，人类的原生质已经不再原始。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人类就算吞噬掉了一团混沌般的修格斯，也只会被修格斯污染。就好像往一碗清水中滴进去少许浓墨，水会立刻变得浑浊不堪。

    但不管是华佗，还是名叫“沙耶”的小女孩，事先都不清楚此点。

    沙耶强行融合了修格斯，结果她的原生质中混合进大量杂质，无法维持人类身体的摸样。那位年方十三岁的少女，在极短的时间内，崩坏成一大团不成形状的肉块状物体。

    她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拥有人类意识的修格斯。

    看到这里，夏肆觉得手上并不厚的《奇邪物启微》，变得沉重起来。人类记载下来的每一点知识，背后都有令人心痛的牺牲。《影中行走》的背后，藏着当年库尔德人的血泪悲歌。而这本《奇邪物启微》，夏肆也能从华佗那平淡的记载中，感觉到这位神医当时的懊悔和自责。

    沙耶的惨剧发生之后，华佗痛定思痛，终于探索出了吞噬修格斯的安全方法。在吞噬修格斯之前，需要循序渐进地依次吞噬多达数百种怪物的原生质，直到习惯原生质变得混沌原始，这才能去吞噬修格斯。

    华佗得出成果之后，因为害怕再出现沙耶那样的悲剧，一直秘而不宣。之后又过去一百年，战争再次爆发，又有很多人为了保卫索纳尼尔吞下了修格斯碎块。华佗不得不拿出了他的研究，多达数百位修格斯战士因此得救。

    《奇邪物启微》的记载到此为结束。

    夏肆知道了解决修格斯的方法，这方法异常困难。需要拥有三道神性，同时还要杀掉多达数百种怪物。

    但他总算有了方向！夏肆的心中充满了斗志。知道了彻底解决修格斯的方法，那么无论接下来多么艰难险阻，他也要朝着那方法迈进！

    把《奇邪物启微》放回原位，夏肆该离开这藏书室了。回去的沿路，依然能看到无数引人好奇的书籍，但这次，他没有一丝动心。

    他目不斜视，顺着螺旋之路向上而行。

    知识，既是力量，也是陷阱。无论是之前的老者，还是拒绝夏肆跟其而入的那位原神近侍，都告知了夏肆这一点。夏肆之前并不理解，直到他看到了沙耶的悲剧，才认识了这其中的道理。

    华佗经过漫长的研究，得知“人类可以通过获得至高者的神性，从而理解修格斯，吞噬修格斯”。这知识正确么？正确，但不全面。

    于是，就好像上天给华佗开了个极为恶劣的玩笑，那正确却不完整的知识，酿成了沙耶的惨剧。

    这里也一样。所有夏肆不该看到的书籍，其中记载的肯定是正确的知识，但夏肆不能全面地认知它们。一旦贸然了解，谁也不知后果如何。

    从始至终，夏肆真的连一本多余的书也没有碰，悄悄地离开了这间不该进入的藏书室。

    他才从藏书室中迈出，就看到外面站满了无数手持水晶长矛的勇猛战士们。他们的武器晶莹剔透，泛着异乎寻常的魔力，看着就不好惹。

    夏肆大惊失色，以为这些人是来抓他的。他只是偷偷进了别人的藏书室，后果居然这么严重？

    等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战士们正包围着一个身穿欧洲骑士盔甲的高壮男子。正是那位因为升至暴乱lv1而得意洋洋的高壮男子。

    之前和夏肆交谈过的那位老者也在场。老者似乎看多了这种场面，兴致缺缺。倒是夏肆神色如常地走出来时，让那老者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战士们的统帅走上前，威严地命令被包围的高壮男子：“你在你的藏书室中，杀死了一名祸患lv5级别的原神近侍。请立刻束手就擒，跟我们前去执政塔，接受审判！”

    高壮男子无法接受地大吼道：“你们听我说！我带二弟带进了我的藏书室，他说好只看一本书的，但忍不住看了另外一本，然后他又看了好多本！等我察觉到时，他已经陷入了疯狂之中，莫名其妙地攻击我！我反击时，不小心杀了他！错不在我！”

    原神近侍不能在索纳尼尔中杀人，这是写在契约上的。只是没想到，就算在藏书室这种近乎虚拟的空间，做出血案后也能立刻被发觉。

    看来，索纳尼尔自有一套监控系统，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去。

    高壮男子看来打算反抗了。只是这家伙才刚刚动手，就被数十柄水晶长矛顶住了全身周遭，一动都不能动。

    “你反抗了执法队，我会将这点报告上去。”战士统领道。

    夏肆不管他们的争执，悄悄地走了出去。

    在场众人，只有那老者注意到夏肆的离去。那老者不可思议地喃喃道：“他居然真的只看了他想看的那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