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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93 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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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之后,朝廷要在各行选会长的消息传遍了各大茶楼酒肆。

    京城最大的一处茶楼,众人围绕选会长的话题阔谈一番后,焦点聚集在银楼会长的人选上。

    有人替莫振兴感到惋惜,如果不是他突然中风,吉祥银楼的几家分店近日又连连走水,就凭能让珠宝在夜间发光的独门绝技,会长的人选非他莫属。

    有人认为时下龙祥银楼相当有把握,虽然黄少轩才回京城一年有余,但龙祥银楼的漆线雕宁人耳目一新,成了奢侈品市场的新宠。

    也有人认为龙祥银楼毕竟十年前伤了元气,根基尚浅,还是昌意银楼胜出的概率比较大。

    这十几年来,昌意银楼稳扎稳打,挣了个盆满钵满,人家的实力摆在那里。

    又有人认为能不能中选,还得看各银楼在官府的人脉如何。

    要论人脉,人们不由得想起正月里黄少轩的小舅子娶了刘侍郞的爱女一事。刘侍郞是索相跟前的红人,而索相又是本次银楼会长竞选的主持人,从这层关系而论……呵呵,龙祥的实力不容小觑啊。

    可昌意银楼陈彦福有老丈人邵老太爷可倚仗,据知情人士透露:索相的第一幕僚严先生曾是邵老太爷的书童。

    甚至有人大胆猜测,严先生在昌意银楼有干股,如果传言是真的,那昌意银楼的胜算又高出几分。

    索相的私心会偏向哪个银楼?一时众说纷纭。

    惯赌的何老大趁机开了盘口,茶楼里的客官纷纷下注。

    一小厮高声唱和:“秦老板买昌意胜出,下注五十两;李老板买龙祥胜出,下注一百两;张老板买昌意胜出,下注六十两……

    楼上雅间一位眉目清秀留着细细胡茬的书生对身边的小厮耳语两句,那小厮点头会意,马上出了雅间来到大堂下注,大大方方地掏出一把银票拍在桌上,“一千两买昌意银楼胜。”

    “哇,好大手笔!”有人惊呼一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位小厮身上。

    大堂里难得有一刻的安静,惊讶!探寻?羡慕!好奇……灼热的目光都快把那位小厮的衣裳给点着了。

    那位小厮从未出过这般风头,神气地拿起凭证的小票,挺直了腰板回了雅间,手心里……粘津津的全是汗。

    “那不是昌意银楼的小厮吗?”眼尖的早已高声喊出来了。

    “难道是有内幕?”

    “我也买昌意胜。”

    “还有我,还有我……”

    众人个个急着下注,不过这回,下的注基本上往昌意银楼一边倒了。

    那小厮回到雅间,把那张写着一千两注子的凭据交给那位眉目清秀的书生。

    那书生的视线往白纸黑字的凭证上一瞟,只见小票湿了大半,凤眼一翻生出几许妩媚来,“瞧那点出息,收起来吧!到时候赢的钱你们几个平分!”

    此“书生”乃是昌意银楼的陈大小姐陈心怡,那位小厮是陈家的世仆张成。

    陈心怡说能赢,张成和众人都认为错不了。张成把手往身上擦了擦,才乐呵呵地颤抖着手把那张小票收入袖袋中。话都说结巴了,“谢……谢谢……大……大小姐。”

    边上面容姣好的书童装扮的大丫环珍珠被那位小厮的失态逗乐了,忍不住掩面一笑。

    众人连声向陈大小姐道谢。

    陈心怡透过细棱格窗子往大堂里一瞥,嘴角微微上扬,打开了折扇起了身,一行人下了茶楼,上了马车,七拐八拐地到了陈府二门上。

    “大小姐回来了!”守门的老张头一脸谄媚。

    她向老张头展颜一笑,顺手把手上的水墨折扇往婆子手上一扔,“给小元儿啦。”

    说完,陈心怡双手背在身后,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欢快地进了府。

    小元儿是老张头的小孙子,长得虎头虎脑的非常讨陈心怡喜欢。小孙子得了大小姐的青睐,将来的全程就不用操心了。

    老张头对大小姐越发的恭敬,笑眯眯地收起折扇,连声道谢。突然,他一拍脑袋赶紧追上前去,“大小姐,请留步!邵老太爷进府了。”

    邵老太爷来了?

    陈心怡脚下一滞,满面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邵老太爷乃陈大小姐的外祖父,此人在前朝连中三元,是大明王朝最年轻的御史。要不是清兵入关,大明朝成了历史,邵老太爷封阁拜相是铁板上钉钉的事。

    天有不测风云!邵老太爷的前程被大明朝的灭亡生生葬送了。

    一身不事二主,邵老太爷极有骨气,宁愿一家老小饿死街头也不愿臣服清廷。

    妻子和两岁大的儿子就在那时被活生生饿死了。幸好奄奄一息的邵老太爷和女儿被陈彦福和母亲撞见,这才救了他们父女一命。

    后来,邵老太爷把女儿许配给憨厚老实的陈彦福,这二十多年来,一心帮助陈彦福把小作坊做大,这才有了今天小有名气的昌意银楼。

    邵老太爷出生于诗书世家,三纲五常、礼仪规矩在他心目中是根深蒂固的。

    不拘小节的陈大小姐每次遇到邵老太爷都能领到一份滔滔不绝、之乎者也的说教,甚至还罚抄过一百遍《女戒》。

    偏偏外祖父在家里的地位十分的高大上,连最疼她的祖母也不敢开口求情。

    本着躲不过跑得过的原则。她背地里给家里的下人打好招呼:凡是邵老太爷过府来了,都要事先禀报。

    这回得了老张头的小报告,陈心怡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之夭夭,她一个急转身,差点和跟在身后的大丫环珍珠撞到一处。

    “大小姐,对……对不起……”珍珠慌忙道歉。

    “都什么时候了?还扯这些有的没的,快让张华备好车,再去外面溜一圈。”陈心怡的脚步一刻也没有停,这副装扮要是让外祖父看见了,罚抄一百遍《女戒》是跑不了的,她此刻恨不得插翅飞出去。

    “站住!”一个清冷得令人发颤的男音传来。

    “死定了,死定了。”陈心怡暗忖,刚要迈过二门的腿刚抬起,硬生生地放了下来,颇有些做了坏事被当场抓住的尴尬。

    她转过身来跟在珍珠翡翠后面,装着男声向靠近的一行人行礼,看似低眉顺目眼珠子却骨碌乱转,十几套脱词在脑中飞快地闪过。

    熟悉的脚步声临近,站住。

    然后……没有然后,四周静的落针可闻。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陈心怡恨不得自己手中有一片障目的叶子。

    “美霞,看看,看看,公母不辩,成何体统?这哪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邵老太爷痛心疾首。

    “外祖父……我……”

    “别叫我外祖父,我丢不起那人。”在邵老太爷眼里,陈心怡犹如跳蚤虱虫,唯恐避之不急。

    不就是女扮男装出去溜了一圈嘛?她是去刺探军情,又不是出去玩的,至于这样说她吗?

    陈心怡翘着嘴就要理论,被陈夫人摇头制止了。

    跟在邵老太爷身后的两位弟弟雷哥儿和霆哥儿见到陈心怡女扮男装的模样儿,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好辛苦。

    陈心怡狠狠地剜了他俩一眼。

    邵老太爷就要开始之乎者也的说教,陈夫人不等他开口,抢先“义正言辞”狠狠地训斥了陈心怡一顿,最后一句是对着珍珠那些丫环说的,“等我进来,怡姐儿若还是这副模样儿,就罚你们三个月月俸?”

    如果在母亲进来后,自己换回女儿装,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母亲这是在护短吗?

    亲娘,果然是亲娘。

    陈心怡装着十分乖巧顺从的样子认真听了陈夫人的训斥,又给邵老太爷行礼,才一溜烟回了后院。

    邵老太爷在一旁摇头叹气,“都被你惯成什么样了?”

    陈夫人暗暗腹诽:两个儿子被你把的死死的,我不惯她还能惯谁啊?

    送走陈老太爷,陈夫人没有立即回去,而是把外院负责洒扫的丫环婆子召集到一起训了几句话。又把张华叫过来问话后才慢悠悠地踱回了后院。

    陈夫人的用意,跟在身边的夏嬷嬷心里跟明镜似的,也不点破只是抿了嘴笑。

    等陈夫人进了正院宴息室,陈心怡已然收拾齐整,笑嘻嘻地行了一个福礼,“多谢母亲为孩儿解围,您一定是这世界上最最最最好的母亲。”

    “你这张嘴啊!下不为例,你外祖父也是为你好,想打探消息让张华去做就行了,再这样胡闹看谁会娶你?”陈夫人宠溺地点了点女儿的额头。

    “遵命,母亲。”陈心怡乖巧地拉着陈夫人坐在坑上,亲手呈上一碗冰镇酸梅汤,再接过珍珠手中的大团扇轻柔地扇起风来。

    “行了,扇风的事让下人去做就好了,你就不想跟我说说你都打听到些什么?”陈夫人笑道。

    陈心怡把扇子递给珍珠,在陈夫人对面坐下,撒娇道:“母亲明明问过张华了,还在这逗我呢?”

    “你这泼猴,脑子转得倒快。”陈夫人不怒反笑,接着叹口气道:“不过,我可告诉你,这回你那一千两银子要打水漂了。”

    “不能吧?”陈心怡跳起来,“外祖父刚刚不是为这事来的吗?那严先生不管用了?”

    严先生对邵老太爷的尊敬和崇拜简直到了迂腐的地步,虽然他现在是索额图跟前最得力的幕僚,他从骨子里最信服的还是邵老太爷,当初他会想方设法投靠索额图,也是因为邵老太爷不愿出仕,家里揭不开锅,他不得不外出谋生接济邵家。

    所以,陈心怡首先没有怀疑严先生的忠诚性,而是怀疑他的能力。

    陈夫人禀退左右,这才把真相告诉女儿,索额图相中的会长人选是龙祥银楼的黄少轩。

    一听到黄少轩的名字,陈心怡不由得不屑道:“龙祥银楼搬回京城才一年有余,哪比得上我们昌意二十多年的底蕴?再说黄少轩那人的人品也有问题,家里妻妾成群,去年才闹出嫡妻和妾室争宠,竟然动上了刀子的事。你说这黄少轩的脑子被狗给吃了?娶了仇人的女儿作姨娘,如果是为了报仇羞辱莫家,怎么外面传言竟然有宠妾灭妻的悬疑?可若说他被美人迷了心智忘记复仇大业也不对?我看最近吉祥银楼连连走水的事他脱不了干系。男子汉大丈夫报仇就明着来,学那些无名鼠辈背后下刀子,算什么嘛?怎比得上我爹爹,高大威猛、品行端正、疼妻爱子、不辞劳苦……”

    高大威猛?

    五大三粗还差不多。

    女儿对夫君的夸大其词,陈夫人忍俊不禁。

    至于宠仇家女灭妻之事,陈夫人与女儿的见解不同。女儿再聪明也不过是一位十三岁的小姑娘,对情事知之甚少。陈夫人前年在李夫人的赏花会上见过莫妍,她不得不承认:莫妍确实是女人中的女人。

    世上美丽的女人很多,聪慧的才女很多,但是像莫妍那种又聪慧又美得勾魂摄魄的女子当真少见,能对她的存在无视的男子恐怕至今还没有出生。

    红颜薄命,抛开利益而谈,美貌与智慧并存的陈夫人对她倒有几分惺惺相惜。

    “行了,别给你爹戴高帽子了。这会长的职位别人不在乎,对我们陈家却是很重要的。陈家银子是有了,可是没有官身终究上不了台面。若是你父亲中选,就算是虚衔,大小也是个正四口的官。到时候你和弟弟们议起亲来就容易得多。”陈夫人扯回正题。

    听到议亲,陈心怡的脸色微红,但也就害羞了那么一下下。闻音知雅,她立即就指出母亲话中的另一层意思,“母亲,怎么可能有人不在乎?黄少轩吗?欲迎还拒?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哼,我定让他尝尝我的厉害。”

    陈心怡嘴角微扬,信心满满,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

    陈夫人看的直摇头,正色道:“这回不许你瞎掺和!黄少轩一生经历颇为坎坷,十六岁遭遇家变,短短十年,不仅凭自己的实力重振家业,还令仇家闻风丧胆,此人必不简单。如果硬碰硬我们必讨不了好。”

    “母亲,您为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您在这等着,看我如何收拾他。”陈心怡委屈的不行,兴冲冲地往外跑。

    可这回陈夫人油盐不进,朝边上的韩嬷嬷使了个眼色,韩嬷嬷立即跟上陈心怡,恭敬地说:“大小姐,这段时间就让老奴服侍您。”

    服侍还是监视?

    “娘,您怎么能这样?”陈心怡一转头,一跺脚。

    陈夫人端起了梅子汤好似没看见。有些小事她可以放手让女儿历练历练,但在强敌面前,她还得把女儿拢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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