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几代单传，莫振兴一生心力多放在银楼生意上，既不纳妾也不置外室。莫家人事相对简单。

    莫老夫人刑氏自从嫁入莫家，就如同被莫振兴养在后院温室中的娇艳花朵，只有吃穿上芝麻大的事需要她拿主意，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一遇事情难免手足无措。

    莫玉派人把她接到吉庆楼二楼一厢房，委屈地向她哭诉着莫妍和洪子强背着她做出有违伦常的苟且来。

    刑氏心乱如麻，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又差点被黄少轩逮个正着，那是又羞又怕啊！羞得是自己教出来的女儿既然这么不知廉耻；怕的是让黄少轩知道了，对莫洪两家的仇恨就更深了。

    要不是莫玉拉着她往里间暗梯下得楼去，她简直得当场羞愧而死。就算逃回来了，心中也像揣着只小兔子似的跳得厉害。

    她的本能反应自然是把这件事告诉沉稳可靠的夫君莫振兴，自己如同往常一样做甩手掌柜。可莫玉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告诉任何人，甚至是父亲莫振兴，还说如果父亲知道了非得杀了洪子强不可。已过不惑之年的刑氏心智并没有像她的年龄那样成熟，她对女儿莫玉的话深信不疑。

    她又想把这事告诉媳妇沈氏，又担心沈氏知道后瞧不起莫妍，更瞧不起她这个婆婆，终究说不出口。

    可不说嘛，这事闹得这么大，她连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这可把她急坏了。午膳也吃不下，让王嬷嬷掩了门，躲在内室抹着眼泪干着急。

    王嬷嬷已过花甲之年，容长脸，她跟着刑氏养尊处优，身子略显肥胖。可岁月不饶人啊！额头上的皱褶子都能夹死只苍蝇。此刻，这个忠心的老仆正拿头油轻轻地给刑氏按着太阳穴，不无感慨地说：“夫人，老奴是看着您长大的。自从你哇哇落地后，刑老太爷的生意那是越做越大，刑家把你当成旺家女看待，何尝让你流过一滴眼泪？嫁入莫家，莫老爷的生意更是如日中天，把你当心头肉一般宠着，恐怕夫人做梦还带着笑呢。”

    谁说不是呢？追忆往昔，再看看眼下，刑氏的眼泪有如断了线的珠子。

    王嬷嬷继续道：“我看这事黄少轩没有当场抓住，也不能义正辞严地横加指责。只有二小姐夫妇、大小姐和您知道，二小姐也只是到您这儿哭诉哭诉罢了，我们不要声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好了。要不，夫人还是等老爷回来再讨个主意，这中间九曲十八弯的，我们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好主意？”

    刑氏已过不惑之年，肤色红润不输二十上下的年轻姑娘，眼角的鱼尾纹都是最近为莫妍的事哭出来的。

    此刻，她的泪水更像打开的水龙头，哗哗地流个不停，回过头去抓着王嬷嬷的手恐慌地说：“不，我答应了莫玉一定不告诉老爷。嬷嬷，你说是不是老天爷觉得我一生顺遂不公平，临老了才会降这些糟心事给我？”

    王嬷嬷像安抚孩童般轻轻拍打着莫老夫人的白玉般的手背，叹口气安慰她道：“夫人心善，这才得上天庇佑，您且把心放宽了。大小姐和二姑爷从小两小无猜，就如同一个无瑕的大西瓜，生生让人一刀切开了，不难过那是假的。不过，大小姐从小也是读着《女诫》、《内训》长大的，老爷又时常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大小姐极守孝道，又识大体，断不可能做出那些有违纲常的事吧？……”

    听到了王嬷嬷对莫妍的评价，刑氏像找到了知音，立马站起来抓住她的胳膊，像在求证似的急急问道：“你也觉得莫妍是个好孩子是不是？”

    王嬷嬷把头点得如同鸡啄米，不等王嬷嬷答话，刑氏又说道：“三个孩子里，她的性子最像振兴，办事周到、顾全大局，又有杀伐决断的魄力。从前婆母在世，家里的中馈由她老人家打理。后来她老人家身体不好走得早，我正愁着打压不住那些偷懒耍滑、倚老卖老的忠仆，全靠了才八岁的小妍儿。她就用了一招欲擒故纵把婆母生前最得力的景妈妈给收拾了，杀鸡敬猴给那些老仆看，后院的下人就全都服帖了。”

    王嬷嬷毕竟年纪一大把了，被刑氏抓得胳膊发麻，也不敢支吾一声。听见刑氏自己不经意把话题岔开了，赶紧接着哄刑氏开心，“谁说不是啊！她小小年纪却懂得收买景妈妈身边的爪牙张婆子，让她收集证据，等到时机成熟再给景妈妈一个突然袭击，趁她午间睡得迷糊搜了她的住所。您还记得大小姐像个青天大老爷断案的样子吗？她坐在上院花厅的太师椅上，面前放张紫檀木大书案，象牙笔筒里放几支竹签，摇头晃脑、奶声奶气又不失严肃地念着告景妈妈十二条罪状，罪状念完后把一支竹签狠狠地往地上一扔。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景妈妈足足呆了半晌，太夫人在世时，她是何等体面！在这后院简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啦，恐怕就是您,她都没放在眼里。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竟然栽在年仅八岁的大小姐手里。私扣、结党、不敬……大小姐好口才，一指指出十二条罪状之多呢。当时景妈妈不服，和张婆子狗咬狗对骂了半天，连景妈妈年轻时想方设法勾引老太爷未遂的事都扯出来了。她还好意思像个丧家犬似的哭喊着要找老爷主持公道，当老爷和您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时，她知道所有的经过老爷都听见，顿时傻眼了，张大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嬷嬷一边绘声绘色地说着，一边已把刑氏扶到临窗的暖炕上坐下，让小丫环递了热毛巾给她擦脸，又送上了热茶。

    刑氏抿了一口茶，她的思绪被带回到六年前，莫妍那张粉嫩嫩的小脸上挂着的两个小梨涡像极了自己，大大的桃花眼和高挺的鼻梁像极了莫振兴，简直集中了自己和莫振兴所有的优点。老天爷偏偏嫌她还不够好，又多送了一付七窍玲珑心给她。

    刑氏清楚地记得，当她像莫振兴诉说后院难打理时，莫振兴却把这件事当做一个考题留给三个孩子。

    当时昌明十二岁，他说没有规矩不足以成方圆，凡事按祖制行事即可。

    莫振兴听了蹙了蹙眉，靠在圈椅上半眯着眼睛，不屑地道：“因循守旧，不懂得变通。她们如果能守着自己的本分、循规蹈矩，你母亲也不用难过了。”

    莫振兴又把目光放在莫妍、莫玉身上。

    莫玉只有八岁，她的性子像极了自己，绵柔善良、没有主见，她亲热地拉着莫妍的袖子说道：“我听姐姐的，姐姐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莫振兴不置可否，看着自己说：“玉儿和你相像，将来定要为她找一个人事相对简单的婆家才好。”说完后，又把希冀的目光投在了莫妍身上。

    莫妍微扬着脸，一本正经地道：“爹爹，古人云：食君，忠君事。她们拿我们家的月例银子，就得尽心尽力为我们家办好差事，就得对得住她们所得的好处。如果任由个别人倚老卖老，偷懒耍滑，那其他人就会有样学样，这后院还不乱成一锅粥？所以，我认为对待那种人就得严惩，赏罚分明才能服众。”

    莫振兴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趣地望着莫妍，“景妈妈是家里的老人啦，爹爹怕处置了她会让其他人心寒，你有什么好主意？”

    莫妍于是走上前去附在莫振兴耳边说着悄悄话，直把莫振兴说的开怀大笑，把这件事放手让她去处置。

    而小莫妍确实不负众望，才半个月时间就把后院的乌烟瘴气清除的一干二净。从那以后，莫振兴特别喜欢带她出门，把她当半个儿子养着。

    想到这，刑氏心念急转而下，是不是正因为老爷的放纵，莫妍的胆子才大到敢做出那些有违伦常的苟且之事呢？

    刑氏一想到黄少轩知道后折磨莫妍的样子，她的心顿时像被钝器撕割似的生疼，她抬眼望向王嬷嬷，急促地说：“莫妍肚子里的孩子留不得，只要这个孩子没了，就没有证据说明她和洪子强曾经做过什么。

    她为自己的大胆决策感到害怕，但因为她从来没有拿过什么主意，隐隐又感到几分开心。一股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激情塞满了她的脑子，“与其让黄少轩知道了对付莫妍，对付莫洪两家，倒不如不让他知道，只要莫妍的孩子没了，这件事就烂在我们几个人心里，我再暗地里说教他们一通，让他们安分守己就不会再出差子了。”刑氏像在说服王嬷嬷，又像在说服自己，一对漂亮的杏仁眼闪烁着从未见过的光芒。

    这样的刑氏太陌生了，王嬷嬷半晌回不过神来，喃喃道：“那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再过三个月就哇哇坠地了，还是等老爷回来再说吧？”

    莫振兴父子一大早就到银楼开年会去了，按往年的惯例，他们要请各店掌柜上酒楼用过晚膳后才会回家。

    “不行，这件事不能让老爷知道，老爷一辈子操劳，这种后院的事就让我为她分一次忧吧！莫妍的孩子一旦生下来被黄少轩发现不是他的，不仅那孩子的命保不住，莫妍的命怕也是保不住啊！我可怜的孩子。”刑氏说着说着，刚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王嬷嫲一听也有理，又担心刑氏继续伤心，于是附合她的提意，“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啦！大小姐还年轻，孩子将来还会有的，只是这事要如何做，还得从长计议一番。”

    刑氏没有信心面对莫振兴时不说漏嘴，所以她迫切希望在莫振兴傍晚回来之前就把这件事解决好。

    怕就怕没有主意，有了主意要行事可就容易多了。刑氏和王嬷嬷在内室嘀咕了近一个时辰，一个周详又大胆的堕胎计划就成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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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不让莫妍背着黄少轩和莫家人暗地里联系，莫妍听说母亲在玉缘银楼急着要见自己，隐约感觉出了什么大事。

    今天黄少轩和颜如玉忙着给颜如玉的父母接风洗尘，估计不到天黑也回不来。她赶紧让小莲把那件大红猩猩毡找出来，随意在领口处打了个结就准备出门。

    可小莲刚撩起锦帘，莫妍就被锦帘后面风尘仆仆的黄少轩吓了一跳。

    “老……老爷，您……您回来了？”莫妍舌头打着结，话都说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