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妍不想让妹妹替自己担心，她轻描淡写地说：“老爷对我还好，夫人也还能应付。”

    她话锋一转，“妹妹，我什么时候能当姨母？子强……妹夫对你还好吧？”

    莫玉轻抚微隆的小腹，在雕红漆彭牙圆桌旁的绣墩上坐下，红着脸笑着说：“才两个月大，婆母和子强待我都好。子强忙着铺子里的生意，婆母只顾吃斋念佛，这肚子越来越大，洪家上上下下还是得由我来打理，连一个帮手也找不着。好在子强哥知冷知热，每次出门都问我要带些什么？回来都陪着我。”

    莫玉一边叫着撞天屈，一边却是掩饰不住的喜甜蜜。莫妍的心像被人剐了一块似的痛，却也为妹妹感到开心。她掩饰住内心的酸楚，微笑着在莫玉身边坐下，端起掐丝珐琅瓷盅轻呷了一口茶，笑道：“妹夫对你好比什么都强。”

    错位人生让两姐妹再也无法像往昔那样畅所欲言。两人闲聊了几句后各自想着心事不再说话，或者不知该说些什么。屋外的欢声笑语阵阵传来，更显得屋内尴尬得出奇。

    “妍儿、玉儿，你们两姐妹躲在里边说悄悄话，把我们晾在一边，我可不依。”门外传来李夫人清脆响亮的笑骂声。

    莫妍顺势起身，“玉儿，李姨来了，我们出去吧！”她拉着莫玉就要往外走。

    莫玉紧咬红艳艳的娇唇，反抓着莫妍的手鼓起勇气道：“姐姐，你能不能答应我今后不再跟子强单独见面。”

    莫妍不知莫玉为何提及此事，难道她们上回的见面让莫玉知道了？莫妍心虚得很，她保证道：“妹妹你别多想，我已经怀上黄少轩的孩子，说话处事自有分寸。”

    那就好，莫玉松了一口气。

    这时，李夫人已经不请自进，一手牵着莫妍，一边牵着莫玉，笑嘻嘻地拉着她们姐妹俩出去应酬。

    “容老板四处寻你们不着，让我来找，我一猜你们保准在这，果然一逮一个着。”李夫人谈笑风生。

    莫妍跟着打哈哈，“您就是那西天的如来佛，我们这两只毛猴子哪能逃出您的手掌心？”

    “你这张嘴啊？就知道哄我开心……”

    李夫人和莫妍一边逗趣一边走。

    莫玉却落在后头独自寻思：怪不得姐姐胖了许多，原来是怀孕了。上一世自己单独面对黄少轩只会流泪，黄少轩只碰过自己一次，根本没有怀孕这一说。难道换了姐姐，这一世就不同了吗？以后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会有怎样的不同呢？

    正想着就到了花厅，厅里摆了六大桌，甚是热闹。

    今天收生姥姥最大，被推坐在上首；容三娘坐在右侧，莫昌明的岳母沈氏坐在左侧；舅母刑氏坐在沈氏旁边。

    莫妍的母亲刑氏四处招呼客人，见莫妍来了，眸子中泪光盈盈。

    “娘。”莫妍喉头梗结。

    “莫妍，到我这边来。”容三娘见莫妍她们来了，忙招呼她们过去。

    刑氏似有千言，在这样的场合又不知刚从何说起。她拉着女儿的手，把她送到容三娘身边坐席，又忙着去招呼其他人了。

    李夫人坐在莫妍另一边，容三娘附在她耳边神神秘秘地说：“莫妍，我把长安街的望春楼盘过来了，以后姑娘们的头面首饰都包在你身上。放心，银子一分也少不了你的。”

    莫妍惊诧不已，容三娘先前就是望春楼的头牌，属于卖艺不卖身的那种，后来被明珠微服逛楼偶遇才替她赎身。按理说从那出来的姑娘最忌会别人谈她的出身，她倒好，大大方方地把那地方给盘下了，明珠明丞相知道吗？

    看出了莫妍的惊讶，容三娘压低声音笑道：“幕后老板不是我。”

    虽没有明说，莫妍已经听出暗指谁了。她笑着说：“这是自然。往后我店里的所有新式样都先让您过目。”

    “那敢情好啊！可解决了我的一个大难题。”容三娘显得特别开心。

    洗三礼的席面主食是面条，俗称“洗三面”。一般人家以面食招待客人就可以，莫家在京城也是有头有面的人家，酒菜上自然丰富些。八个热菜四个凉菜四个汤，把桌面挤得满满档档的。

    李夫人拉了拉莫妍的衣袖，莫妍一边笑着回应沈氏打的招呼，一边贴身过来听李夫人说话，“妍儿，我给黄少轩下了帖子，请他十四过府一叙。”

    “什么？”莫妍暗叫，她惊诧地回过头来，李夫人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已经和旁边的莫玉说笑去了。

    莫妍真不知李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也不知黄少轩和爹爹在外书房谈些什么？莫妍坐立不安，却又什么也做不了。

    小芳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走近前来说道：“外院一切正常。”莫妍这才静下心来听这些“三姑六婆”都在八卦些什么？

    原来，这些人都在聊给新生儿添盆的事，收生姥姥对这事最在行。正笑呵呵地卖弄她所见过的添盆礼。

    只见身材丰腴、面如满月的收生姥姥，用极其夸张的口吻说道：“你们知道前些日子药材铺李老板的孙子办洗三礼，他的亲家寿材铺刘老板拿什么给外甥添盆吗？”

    大家睁大了眼睛，摇摇头，好奇地等着听下文。

    收生姥姥往一桌人的脸上扫视一番，吊足了大家的胃口，这才笑嘻嘻地说：“一樽足足一斤重的赤金棺材。”

    “啊？”众人俱是一惊，哪有人送棺材的？

    收生姥姥继续卖弄道：“当时在场人的表情就跟你们现在一样。我一寻思，这说点什么祝词好呢？有了，我随口来了一句：金棺，金棺，祝小少爷将来高官厚禄，财源滚滚；祝刘老爷、李老爷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官和棺同音，材和财同音，这祝词说的好。”大家都点头称赞收生姥姥的机灵。

    “那是，我跟你们说啊！后来这小少爷就取名金官，小名官哥儿，那刘老爷可赏了我十两银锭子的添盆礼。”收老姥姥神气地说。

    气氛异常热闹，大家都争着给她敬酒。

    也不知是谁冒了这么一句：“沈夫人，今天除了收生姥姥，您可算贵宾，呆会儿的洗三礼外祖父、祖母头一份，沈老爷又刚晋升为掌判，不知您拿什么稀奇宝贝给外甥添盆啊？先透露透露让我们开开眼可使得？”

    收生姥姥一听这个，马上停下手里的杯盏，接口道：“对啊，你先透露透露，呆会儿我给你一个好的祝词。”

    这话问得，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沈夫人身上。沈夫人穿了件蜜合色四蒂纹的褙子，梳了个圆髻，发间简单地插了枝镶南珠的金步摇。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沈家在明朝也算官宦世家，这要是在明朝，商人属下九流，沈家嫡女是如何也不会下嫁莫家的。

    但如今改朝换代，但到了沈老爷一辈，已经落没了，沈老爷汲汲营营地也不过混了个从七品的给事中。沈家也是看中了莫家的财力和人脉，才把嫡女嫁给莫昌明。

    好在鳌拜下台，党羽被铲了个精光，京中的空缺就多出来，沈老爷仗着莫妍父亲的财力和人脉支持，这才升了官补了缺。

    但沈家的财力有限，莫妍从沈夫人那一身过了几道水的褙子就可以看出其间的窘迫。

    莫妍举着杯子笑嘻嘻地来到收生姥姥身边，打趣道：“姥姥，您上回在药材铺李老板家挣的添盆礼，不会是他的亲家刘老板给你透的底吧？”

    莫妍这么一问，大家都乐了，又把注意力放到收生姥姥身上。

    收生姥姥手一摆，梗着脖子叫屈，“没有，决对没有的事。”

    “您这口说无凭啊！亲家母，您要是把洗三礼提前透露给她，那算作弊，作不得数。呆会儿她要是真随口说的好，我就服她，也给她添个十两银子怎么样？”

    “好啊，好啊！”

    “姑奶奶，此话当真！”

    “一个唾沫一个钉。”

    “大家可得给我做个见证，姑奶奶，来，走一个。”收生姥姥端着果酒一饮而尽。

    这一笑闹，又把气氛调到白热化程度。沈夫人的窘算是揭过去了。沈夫人感激地看了一眼莫妍，趁着空档起身往外走。

    莫妍也跟着出了花厅。

    在后花园的廊庑下，沈夫人火急火燎地来回转着圈。不一会儿，婢女把沈老爷带来了，沈夫人一见沈老爷，立即说道：“这可如何是好？一两银子的添盆礼给收生姥姥倒是过得去，可这一两金锁做外甥的洗三礼，今天怕是拿不出手，要招笑话了。”

    “……一个小小的洗三都这么麻烦，这要到了满月可如何是好？您去跟女儿说一说，她在莫府两年了，随便拿一件金啊玉啊的，也比我们这个好看吧！给我们长脸也就是给她长脸不是？”沈老爷急中生智，想出一个自认为的好办法。

    “你糊涂啊！早没准备，现在叫女儿上哪去拿？女儿的东西哪一件莫老爷、莫夫人、姑爷没见过？要是让他们知道了，看你这张老脸往哪搁？”沈夫人小声地嘀咕着。

    沈老爷和沈夫人一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这时，就见莫妍手里拿着一个彩锦六角如意首饰盒，不胜酒力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走来，“这酒好上口却是醉人的很，亲家母你也喝高了吧？亲家公也在啊！晚辈莫妍给亲家公问好。”

    沈氏二老顿时脸上如同蒙了张红纸，烧得厉害。沈夫人赶紧把手里的彩锦方形首饰盒往身后藏了藏。

    “好，好，今天高兴多贪了几杯，现在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让你见笑了。”沈老爷立即摆出一副喝高的样子抚了抚额。

    “今天您不醉，那是我们莫家招待不周。亲家公人逢喜事精神爽，当醉，当醉。”莫妍笑着打哈哈，突然话锋一转，好奇地问道：“亲家母，您这手里拿的什么宝贝？能否让晚辈开开眼？”

    “这个……这个……”沈夫人支吾了半天。

    莫妍把手中的彩锦六角如意首饰盒往沈老爷手里一塞，一把抢过沈夫人手中的锦盒，一边喃喃自语道：“真好看，我就喜欢这盒子。”一边往花厅方向走。

    “这……”

    莫妍回过头来巧笑嫣然，小芳已上前来掺着莫妍进了花厅。

    沈老爷打开盒子一看，一樽晶莹剔透的羊脂玉观音。

    “老爷，这……”沈夫人再次说不出话来。

    “莫妍这孩子，不愧是莫振兴的女儿，这份情老夫记下了。”

    。。。。。。

    吃过洗三面，就该举行洗三仪式了。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的，外院搭了凉棚，人又多，于是洗三仪式放在外院正厅举行。

    厅里设上香案，照例供奉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等十三位神像。

    洗浴前，下人们先把用槐叶、艾草煮过的水倒入两个盆中。

    大家都围着新生儿添盆。

    看着收生姥姥手中抱着的壮实健康的小侄儿，莫妍心里暖暖的；看到面色如常的父亲陪着沈老爷一同进了厅堂，莫妍松了一口气。

    小莲附在莫妍耳边说道：“老爷先走一步，他让我告诉您等会儿过来接您回去。”

    没有马上让自己跟着走，是想让自己多跟亲人呆一会儿吗？莫妍开心地笑了。

    这添盆的顺序也是有讲究的，一般依尊卑长幼带头往盆里添一小勺清水，再放一些钱币，谓之“添盆”。

    沈老爷沈夫人今天是贵客，添盆他们首当其冲。沈夫人往盆中添了勺清水，收生姥姥立即祝愿道：“长流水，聪明又伶俐。”

    大家都把目光放在沈老爷捧着的锦盒上，只见他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樽一掌长的羊脂玉观音放进一个干盆中，又另拿了十两银子给收生姥姥的水盆中。叮叮当当地脆响，众人不由得发出一声艳羡。

    收生姥姥眼都亮了，又惦记着莫妍的十两银子添盆礼，一张巧嘴张口即来：“男戴观音女带佛，保我少爷无灾祸；不愁吃，不愁穿，高官厚禄好生活。”

    “好，说的好。”莫振兴第一个拍手叫好。

    众人跟着叫好，添盆的场面很是热闹。

    沈夫人对莫妍投来感激的眼神。

    轮到莫妍了，她松开紧握着母亲的手，将沈老爷的金锁放入干盆中，又往收生姥姥的水盆里添了十两银锭子。收生姥姥敞开了喉咙唱道：“锁住利，锁住名，锁住名利好光景。”

    。。。。。。

    添盆结束了，添盆礼颇多，收生姥姥笑得见牙不见眼。

    该洗澡了，收生姥姥一边以手搅水，一边口中念诵祝福词，“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都来啦！”这才开始给婴儿洗澡。

    婴儿碰水一哭，不但不犯忌

    讳，反认为吉祥，谓之“响盆”。

    大家一个劲儿拍手叫好。

    莫妍心想时间不早了，万一激怒黄少轩就糟糕，还是先到角门口去等他吧！可现在也不是辞行的时候，莫妍只能和母亲小声道别，母亲执意要送送莫妍，莫妍不想让母亲见到黄少轩那能杀人的目光，婉言谢绝了。

    刑氏知道女儿为难，也不在坚持，只一个劲地拉着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不愿松开。

    父亲远远地向莫妍点点头。

    在刑氏另一边的莫玉则当作没看见，视线一直不肯落在莫妍身上。

    莫妍留念地把亲人一一看一遍才带着小芳挤出人群。

    小芳跟在自己身边，小莲和雪玲在招待下人的花厅里歇息。莫妍让小芳去找她们到角门口会合，自己先出去等黄少轩。

    就在莫妍走到一门廊庑边，洪子强突然从一处偏院的月洞门窜了出来，一把把莫妍拉进了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