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妍揉揉眼睛，昏黄的纸纱灯下，黄少轩坐在床沿轻抚着自己的秀发。那双眸子没有杀气、没有盛气凌人，是那样单纯而柔和。

    这是不是最真实的黄少轩？只有面对进入梦乡的自己才能真情流露？

    只在一刹那，黄少轩像做小偷被人逮了个正着似的猛然缩回手，站起来背对着莫妍不让她看出自己的心思。

    “洪承业畏罪咬毒自尽了。”黄少轩说完飞快转身出了月洞门。

    莫妍被这个晴天霹雳震得不知该做何反应。

    她虽然不喜欢黄少轩，但她相信他说的话。这个男人除了在城门口故意陷害她以外，到现在为止，他轻意不说话，但只要说了就是一个唾沫一个钉，绝不是口蜜腹剑之人。

    他晚上过来，一定是来告诉自己他没有食言，只要莫妍不回莫府，他就不会对莫府下手的承诺。

    但洪承业死了，莫妍的心还是紧紧地纠了起来。

    莫、洪两家是世交，自从十一年前五岁的莫妍和七岁的洪子强定亲以来，两家的关系更是牢不可破。

    洪承业和洪夫人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洪承业和自己直接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但他对自己非常满意和疼爱，就像自己另一位慈祥的父亲一般。

    如今他走了，明年就是他的四十岁生辰。莫妍曾和洪子强计划过，明年给他办一个特别的生日宴会。想到这，莫妍坐起来抱住双膝，泪水像没关上的水龙头，哗哗地流个不停。

    出了这档子事，洪子强该有多难过啊！那个满口都是“我爹爹说……我爹爹说……”的黄毛小子，能挺得住吗？

    莫妍回忆起阳春三月里的一天，洪子强和自己一起到城外自家的桃花园中玩耍。他们在一棵桃树下铺好绸布，摆上糕点瓜果。

    莫妍偷偷带了一罐埋在地底下二十年的陈年女儿红，她打开罐盖深吸了一口酒香，然后倒上两盅，一盅给洪子强，自己迫不及待地端起另一盅准备过过酒瘾。

    洪子强笑着嗔怪道：“妍妹，我爹爹说女人不宜饮烈性酒，既伤身又不雅观。”

    莫妍咽了咽口水，她嘟着嘴把酒举到洪子强唇边，“那你替我喝，我看着过过干瘾总行吧？”

    “不行，我爹爹说喝酒伤身，特别是生意人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洪子强说的一本正经。

    莫妍不甘心，耐着性子哄着他道：“我们把倒出来的喝掉，既不过量也不伤身，就喝一杯好不好？”

    洪子强摇了摇头，“我爹爹说……哎，妍妹，你……”

    莫妍被酒香引得不行，张嘴就把一杯酒送入肚，美美地咂了咂舌。

    “子强哥，你都听你爹爹的，那我的话听不听啊？”莫妍眉头一挑，佯装生气道。

    洪子强哭笑不得，打趣道：“听，当然听，等你成了我娘子，我自然会改口，我娘子说，我娘子说……”

    莫妍一听，小脸顿时像蒙了一层红布，热得发烫。“皮痒了你？”她站起来满园子追着洪子强跑。

    洪子强在父亲的庇护下没有经过一点挫折，他的笑容就像三月里的天空，澄澈明朗。

    现在他还能露出那样迷人的笑容吗？“子强哥……”莫妍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握着胸前的羊脂玉兔坐到天边露出鱼肚白。

    黄少轩回到颜如玉的牡丹院，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和颜如玉说了一遍。虽然她对莫妍下毒手让黄少轩有些反感，但他始终相信颜如玉是真心爱他、为他好才会这么做的。他们一起生活了十年，就算没有爱情也有亲情的，况且他们本来就是表姐弟，不可能为了这事翻脸。

    黄少轩想了许久，还是把父亲有外室的事隐去不提。一则他不能肯定洪承业有没有欺骗他；二则他不想让颜如玉对自己已故的父亲抱有成见，毕竟死者为大。

    第二天一大早，黄少轩胡乱喝了几口饭汤就出了黄府，带着刚子直奔大直门街而去。

    大直门街比起长安街和王府街要萧条得多，街道两边的楼房比较破旧，地面坑坑洼洼，如果下雨的话势必泥泞不堪。

    刚子向人打听清楚路线后，两人马不停蹄朝目的地前进。只见巷子越来越窄，房屋越来越矮，简直就是平民窟。

    到了一处小院，门上歪歪地挂着一块裂开的桃木牌：槐花巷平安弄36号。

    黄少轩翻身下马，刚子上前叩了叩轻轻一推就会倒掉的大门。

    “谁啊？”一个熟悉但略显沧桑的声音传来。

    黄少轩心头一震，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头上染了些许银丝的中年妇女看到黄少轩也大吃一惊，嘴角抖个不停，过了许久才嗫唏道：“大……大少爷。”

    来者正是黄少轩的养娘——李红雪。李红雪在黄府大家尊称她李养娘，黄少轩不知她的真实姓名，以致于洪承业说起这个名字时他没有丝毫反应。

    现在，所有的往事浮上心头。李红雪是母亲最信赖的大丫环，黄少轩八岁之前都是由她服侍的，等到十三岁从南少林习武归来，她就不在黄府了。听母亲说被家人赎回去嫁人了。

    黄少轩清楚地记得，父亲特别喜欢到自己屋里陪自己玩。只要父亲在屋里，李红雪就一定在自己身边。当时年纪小，也不明白大人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现在想来，他们当时就已经郎情妹意了。

    黄少轩的父亲算是入赘，母亲才是一家之主。所以黄父不能像其他人那样三妻四妾，如果他当年真喜欢李红雪，除了偷偷养外室没有其他路可走。

    因为黄家的财产都是黄少轩外祖父留下的，由黄少轩的母亲继承。黄母不可能大方到用自己的银子帮别人养孩子吧？更别说是自己夫婿的私生子，那不是养来恶心自己吗？

    十年前，父亲因为能多挣两百两银子挺而走险，还不让自己告诉母亲，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女人和她的儿子。

    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和她的儿子就是间接让黄家被灭门的刽子手。

    黄少轩双拳紧握，所有的愤怒都表现在脸上，额头上青筋暴露，让人不寒而悚。他一步一步逼向李红雪，一字一顿地说：“为什么我母亲待你不薄，你竟然背着她勾＆引我的父亲？你还有没有良知，有没有廉耻？”

    李红雪吓得步步后退，直到退到一棵梧桐树下才捂着脸蹲到地上号啕大哭。“大少爷，我对不起夫人，对不起黄家。我跟老爷从小就认识，我们感情深厚，只想偷偷地过小日子，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我也不想的，大少爷，你一定要相信我。”

    黄少轩飞快地唆了一眼这个一户一院的破房子，再看看李红雪一身补丁仍丰韵犹存的狐媚样儿，气不打一处来。一把龙泉剑抵住李红雪的咽喉，冷哼道：“既然你和我父亲相好，为何还让他到黄府入赘？这不明摆着把我母亲当冤大头吗？我父亲为了你挺而走险，你就不应该为他陪葬吗？”

    正在这时，从外院跑进来一位和黄少轩长得颇为相似的年轻人，他看见母亲被人用剑指着，立即大声呵斥道：“住手！放开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