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理臣不忍直视，这和教学版也相差太远了吧，毁老师一世英名。常年做急救，宋书岩见过的眼泪没有一吨也有八百斤，秦玥这点不过小儿科，再加上心中怒火未消，拧起她的衣角就待拉开。正好秦玥抬起头来，灰不拉几的一张脸，被泪水冲出两道白沟，两个眼睛跟桃子似的，又红又肿，嘴唇干裂可见血丝，倒是十足可怜，只是一点儿都不楚楚，倒像家里养的哈巴狗儿，每次出了任务回去，它就这样脏兮兮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小爪子在身上挠来挠去，一副我委屈死了，快来哄哄我的模样。小狗儿好哄，一包狗饼干就打发了，这丫头呢，宋书岩觉得很无奈，还是继续刚才的动作，拧起她的衣角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好了，没死没伤，有吃有住，该知足了。”

    陆理臣表示震惊，虽然秦玥的哭相不怎么样，但一个俏生生的小女生在怀，居然如此淡漠，真不知是天生冷感还是道行太深。秦玥倒有点不好意思，这样子投怀送抱并不是她的本意，纯属一时真情流露，看看宋书岩虽然冷冷的，但好像并没发火，不放心地确认一下“组长，你不怪我了吧？”

    宋书岩心想这丫头还是老实，天灾人祸地怪她做什么，话却不这么说“你看你，跟着我们除了添麻烦，能帮什么忙，待会儿我联系一下，直接送你回大东去。”

    他语气里不含半点商量余地，若说话的是何依晴，她还敢争辩两句，但对着他，秦玥哪有这种胆量，只有乖乖答应的份儿。点了点头还是争取了一下“组长，你看看我师兄好不好，他也是大东医学院的，当志愿者来着，腿给摔坏了。”

    正当要求，可以满足。宋书岩走过去，看了一眼陆理臣的腿，皱起眉头，扫了一眼秦玥“你做的固定？”

    陆理臣忙帮她分辩一下“本来还是绑得可以的，我这不又开了大半天的车，尽是山路，给抖散了。”

    宋书岩仔细捏了捏，脸色不太好，秦玥担心道“组长，他可是我们学校的院草，要是跛了脚，我罪过可就大了。”

    宋书岩撇她一眼“你的罪过？你有那么大面子？”转过头对着陆理臣“回去找大东医学院骨科的周炳，他保得住你这条腿。”

    秦玥喜道“那就好了，组长，你快给那周老师打个电话吧。”

    宋书岩虽是来认人的，但随身总习惯带着急救箱，取了几块夹板和绷带重新给固定了，对着陆理臣交代了几句，再把何小健找姐姐的事儿简单说了两句，算是给秦玥一个交代，前后不过一刻钟，就转身走人了。秦玥对他的做派已有几分了解，倒不觉得什么，陆理臣倒是看得呆了，愣了小半天才回过神来“好强大的气场，你家组长真是男人味儿十足。”

    秦玥摇摇头“我觉着不好，一点都不平易近人，我看着他心里就发憷，话都说不利索。”

    陆理臣很是震动，觉得自己平时飞扬跳脱的风格帅是帅，但未免太浅薄了，再加上回到军营，安全感十足，心里一放松，腿上痛觉更是明显，如此竟是一夜辗转。

    到了天明时倒得到两个好消息，一是部队已经在罗镇长的带领下开进了清安镇，二是和他一起入川的两个朋友找到了，摔伤的那个其实只是扭了脚踝，还没陆理臣的腿严重，当时正有个去成都的便车就把他们直接甩上去了，到了成都再回大东那还不简单。所以他很激动，却苦于一直躺着找不到人分享，秦玥倒是没闲着，救灾板房里住了那么多人，老弱病残的，哪里都需要搭把手，她忙前忙后的终于找到了存在感，几个小时时间稍纵即过，边忙还边感慨，早知道就不去急救组添乱了，老老实实当个志愿者还有用点。

    到了快中午，部队的人把她俩送上了去大东的车。是一辆小面包车，挤了十来个人，这时候也没人来管超载的事儿了。陆理臣自然只有躺着，秦玥却一直趴在窗子边上，看着巍峨大山，清水如黛，看着拦路的巨石，开裂的路面，看着残壁断魂，飞石流沙，看着绿的军营蓝的板房，看着疲惫透顶坐到路边就睡着的志愿者，看着痛苦麻木到已经没有表情的灾民……喃喃道“真像一场梦啊。”

    车子上了高速，高速上的景象和平日里大不相同，路面开裂，隔离带破损，收费站们形同虚设，有的干脆连收费员都没有。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军用车、卡车、客车、私家车……各省各市的牌号都有，都贴着“抗震救灾”“众志成城”“四川坚强”等大大小小的标语，虽挤挤攘攘却井然有序，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等，有点小擦小挂的也不见发火，往往三五两句就说妥，相互之间十分礼让，素质硬硬的。

    车上的广播倒是一直在响，秦玥根本就没留心去听，突然一瞬间，车停了下来，高速路上所有的车都停了下来，喧闹的静止，流动的停滞，天地间一片肃杀。

    然后，一声汽笛响起，数声汽笛响起，万千声汽笛响起，或尖利或沙哑的笛声带着大灾赋予的伤痛、绝望、坚强、奋争……铺天盖地地袭来，袭上胸口如雷重捶，捶得她热血奔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被破开，一下子被明嘹。眼泪却忍不住哗哗地就流了出来，这眼泪与昨天扑在宋书岩身上的眼泪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那一刻，她不知道这是国家哀悼日，不知道这是对亡灵的致敬和送别，但她分明感受到，短短三天，已经把一些小小的种子撒在了她的血液里，而这泪水，如初春的雨露，就要伴它生根发芽。

    秦玥擦擦眼泪，俯身下来“师兄，等回了学校，你要装着不认识我，我不想给人说我来了灾区。”

    陆理臣看着她的红眼睛“这又何必，为国赴难热血青年呢，又不丢人。”

    “你好歹拉了一车物资来做贡献，我除了添乱还做了什么呀，白白浪费资源还害人担心。”

    “你也算做了事的，清安镇能得救也有你的功劳。”

    “那是天意，不提了，总之我觉得很丢脸，没本事还逞英雄，师兄你不许出卖我。”

    “那我们在学校碰见也要装路人？”

    “不会呀，我们会偶遇然后认识的。”

    陆理臣笑了“依你，快点来和我偶遇啊，迟了我可把你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