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场镇，小得只有条一眼望得到尽头的街道，破败而死寂。屋顶是掀开的，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大张着空洞的嘴。墙是倒塌的，露出半黑不红的残砖。地面上大坑连小坑，如天神掉下的斑驳的泪。到处散落着衣服、被单、鞋、小书包……，却看不到它们的主人。倒是有一条瘸了腿的老狗趴在半扇门前，懒洋洋地瞟了他们一眼，继续吧嗒吧嗒地舔它的空碗。最有精神的是老鼠，成群结队地呼啸来去，如过无人之境，不过，也的确是无人之境，天还没黑呢，秦玥觉得背上冷嗖嗖的，寒毛直立“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吗？我在山上明明看着有炊烟的。”

    陆理臣探起身子，左顾右看“房子虽然塌了，但看起来也不是完全不能住，而且到处的路都堵了，他们也不可能全部迁徙，多半是找安全的地方躲着去了。”

    “什么叫安全的地方？平地，只有离山远一点的平地才安全！”

    “不错！秦玥你看，那幢楼虽然塌了半边，但是楼梯还在，你顺着爬上去登高一望，还怕找不到？”

    秦玥顺势一看半边楼外果然悬着几截楼梯，摇摇欲坠地挂着，风都吹得倒，哀叫一声“师兄，你有没有把我当女生看啊！”

    “我把你当女神呢，无所不能。”

    秦玥摆了个手持冲锋枪的造型对着他“呯！呯！呯！”，陆理臣很配合地惨叫一声顺势倒下。然后，她就乖乖地爬半边楼去了。

    没有扶手，无所倚仗。轻轻一踏步，旁边的墙皮剥剥地往下落，脚下摇摇晃晃，没有一点踏在实地的感觉，落日金茫洒下来，一道道光柱中细尘飞舞，七色变幻，给砾砾砖瓦，断壁残垣染上不真实的色彩，让秦玥疑在梦中。不过，重大的发现瞬间让她清醒过来，蹬蹬蹬地冲下楼“看到啦！看到啦！有不少人在那边呢！”

    陆理臣大喜，连催她过去，她愣了一小会儿，背起藤条“还是一起吧，也不差这几步路。”

    离河边不远的一小块泥地上散放着花花绿绿的被褥，稍平坦的地方生了堆柴火，支着两三个锅子，一群灰头土脸，面目憔悴的山民围坐在柴火旁。看到他两人，一涌而上地围住，眼神又是戒备又有探究，一时却无人发话。

    秦玥觉着有些尴尬，回头看看陆理臣，他更糟糕，被无数双眼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像在聚光灯下一样。清清噪子，他向众人挥挥手“乡亲们，你们受苦了！”

    太有领导范了，秦玥实在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憋得好辛苦。终于有人救星般地喊了声“镇长来了。”

    镇长是个面色黝黑，身材矮小的精壮男子，个头虽不大，气势倒很足，走起路来虎虎生威，所到之处人群纷纷让路，很有存在感。

    秦玥巴巴地喊了声“镇长好！”肚子就响亮地“咕咕”叫了几声，让她闹了个大红脸。

    “王三妹，把吃的热一下，先让客人把肚子豁归一了来。”

    一个低眉顺眼，看不出年纪的女人答应着去了，秦玥讪讪笑着，扶陆理臣坐起来，还是让男生搞外交好了。

    陆理臣整天粒米未进，居然还从兜里摸出半包烟来，就着柴火点了，和镇长你一支我一支地，来来往往间就把情况摸清了。这个叫清安的小场镇只有三四十来户人家，彼此都沾亲带故，地震那天，正好一老人家满八十，全镇的人都聚在一起给他拜寿，在敞地摆了好几十桌，吹锣打鼓地好不热闹。也是沾了寿星的福气，地震时大家不是在拼酒就是在看拼酒，压根没人回屋，虽然被震得人仰马翻，但好歹生生逃过死劫。不过房屋尽毁，无家可归，就算有几间屋尚可住人，又有谁敢进去呢，大家只有把可以用的东西搬了出来，在这片稍大的空地上安营扎寨，其间余震不断，频频滑坡，没一刻不处在惊恐中。

    说话间，王三妹端了两个海碗出来，黑乎乎油腻腻的看不出是什么，接过来一看，原来是肉、饭、莱的合体，品种丰富，只是闻起来有一股溲味。

    罗镇长又点了根烟，长吸一口，享受地吐出一串烟圈“这些还是那天席面上的，眼下这样子，哪里还做得出吃的来。我想起就脑壳痛，剩菜多是多，但也架不住这么多人吃，大兄弟，依你说来，国家派了很多人进来救我们，啥子时候找得到我们这旮角来？”

    陆理臣一边狼吞虎咽着一边泼人冷水“我看着难，到处路都堵死了，外面的人也进不了多少来。而且基本上都是沿着大路在找，你们这儿，太偏。怎么就没想着派点人出去报个信，求个救？”

    “喊了的，刚刚震过就喊了两个年轻娃儿出去找政府，这一去就没得信儿回来，外头情况完全是一抹黑。”

    “电话完全打不通？”

    “平时信号就不好，现在这个样子，完全成了聋子的耳朵，就一摆设。”

    “坐吃等死不是回事儿，我们还是要走出去才行。”

    “要出去，倒也不是没得办法，镇卫生院后面的坝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