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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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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弟怔怔的看着镜中之人,良久,她才相信:原来,这副面貌,就是现在的自己。这屋子里的一切,以后的种种,也都是属于镜中之人李安若的,与曾经那个黑瘦肮脏的来弟再无半点关系。

    她深吸一口气,转头望向依然站在门侧待命的李妈妈。

    一个月前的这个人,还对自己拳脚相向开口怒骂,可现在……还真是恍若隔世。

    美丽,就是身为女人最大的资本么?

    年仅十岁的来弟,第一次面对镜中人安若的时候,突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是了,这是因为,这里是妓院,这里是一个男性消费女色的地方,所以,才会这样吧。

    “李妈妈,您来。”安若悦耳清脆的声音,如夜莺般好听。

    李妈妈闻言,有些踌躇着走上前,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不知这个曾经在自己手中如同玩偶般可以随意打骂的新主子,现在会对自己怎样。

    不过。李妈妈转念一想:她不就是个刚得势的十岁丫头么?还能反了天不成?自己怕她做什么!

    想罢,恢复了气势,理直气壮的走到了安若跟前。

    “李妈妈。”她悠悠的开口:“以后在这院子里,你我可就是最亲近的人了。”

    安若微一停顿,看李妈妈的神情,似有些不屑。

    她并不做理睬,接着开口道:“这以后,在你面前,我也不想藏着掖着的,有什么话,我们今天也都挑明了说。”

    安若先是歪了歪头,像是小孩子看到了好奇的事物那样,看了李妈妈一会。

    接着,她昂了头,变了表情,直盯着李妈妈的眼睛,不容她闪躲。

    李妈妈也毫不客气的盯回去。

    安若露出一丝笑意:“以前的那些事,你我也都知道,你是怎样对我的,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李妈妈闻言,不禁心里发怵,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的乱转,有些盯不住了。

    “但是,我知道那并不是你的本意。”安若松了口。

    李妈妈眉毛一皱,心里疑惑,不知她要说什么,复又重新看向她。

    “身处在这个地方,谁心里不窝着团火?总得找些发泄的方式,不然,人早晚会疯的。”

    她似是被说中了心事,嘴角一憋,像是有无尽悲苦。

    “所以,对那些事,我早就已经原谅了你,也从没怨恨过你什么。至于以后,我更不会再去追究,你也无需再放心上。”

    若安顿了顿,看了看李妈妈的反应,似是已经被自己安抚住了。

    她继续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无需再提。至于以后,我保证,只要我日子好过,就肯定亏待不了你。但是,”

    若安的语气一转:“如若我不好了,想必你也知道,背叛主子的下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她的气势一变,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哪里还有半点出水白莲的清丽。她,她这简直是一把出鞘的宝剑,锋利,刺目,仿佛嗜血的魔。

    “不不不,奴婢不敢。”李妈妈被这突来的转变惊的一愣神,连忙叠声否认,目光落在脚尖,再也不敢看向这恍若杀神的李安若。

    她垂着头,安静的站在那里,心里却如惊涛骇浪般翻涌,心思百转:这是一个十岁孩子能说出的话?这是一个月前还在任自己随意揉捏的来弟可以说出的话?这个小女娃,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啊。这孩子,到底还藏着多少心思?自己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

    “刚刚你也听到了,戴老板说了,会给我两年的学习时间,那么,李妈妈,在这期间所有的一切事情,我就只能都拜托你了。”安若见效果已经达到,便敛了气势,继续慢悠悠的开口,声音又恢复了原本的甜美软糯。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当尽全力侍奉小姐。”李妈妈再也不敢生出半点轻视之心。

    安若满意的点点头:“好了,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恍若出尘仙子。

    “是,奴婢这就离开。”李妈妈不敢多瞧不敢多待,急不可耐的闪身离开。

    李妈妈前脚刚离开,后脚屋内婷婷玉立的安若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哪还有半点什么仙子什么杀神的气势。她战战兢兢,颇为后怕地向绵软的床榻摸了去。

    躺在宽大的床铺上,摸着柔滑的锦被,她觉得自己似乎是还沉在梦中未曾清醒。

    这一切,真的,真的是真的吗?

    抬起胳膊,看看自己的双手,原本因劳作而布满老茧粗糙不已的黑瘦双手不见了,它好像是蜕了层皮,变的圆润,细白,柔嫩。

    这一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若摇摇头,不再去思考这个问题。她现在要做的,是要好好想明白现在的状况。

    回想起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想起她对李妈妈说的话,又想起李妈妈惊慌失措的表情,不禁哑然失笑。

    她突然很想念那位儿时教她识文辨字的老秀才,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她一直都随村里人一样,称呼他为老先生。

    现在距她离开村子已经过去了四年,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吃的饱不饱,也不知道村里有什么变化没?

    其实刚刚和李妈妈说的那些话,都是老先生教她的。她依稀记得,老先生说过,人的本性大都是欺软怕硬的,若想让一个人真心诚服,首先要做到,恩威并施。

    她还记得,老先生给她讲故事时,声色并茂的即兴表演。

    刚刚,她就是按照记忆中老先生的样子,有样学样的来了那么一段,没想到,效果竟然这么好。

    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手无缚鸡之力。李妈妈虽不是什么恶人,可也绝不是什么好人。

    若不是刚刚唬了她一下,难免她日后不会惦记着那些往日恩怨,万一她在暗地里给自己使什么绊子,自己一个小孩子,怎么招架得住。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得意的想到

    :看样子,这个麻烦应该是暂时解决了。

    她突然想起栓财,他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以后再要见到他,是不是就会很难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不禁有些低落。

    “没关系的,只要自己好好的,他好好的,以后总会再见面的。”安若低声对自己说道,却不觉抿起了小嘴,握紧了拳头。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

    “小姐。”是李妈妈的声音。

    安若赶忙坐起身,跳下床,还不忘理了理有些褶皱的床铺,待跑到了屋子中间,才故作镇静的开口道:“进来。”

    李妈妈首先推门入内,后面跟着的,是给院里姑娘们裁制衣服的姜师傅。

    安若以往远远的见过他几次,看起来,是个脾气极好的人。

    姜师傅现年五十几岁,原是上海一家制衣局里的大师傅,他手艺很好,上海滩很多名媛贵妇都会找他缝制新衣。

    原本他中年丧妻,无儿无女也未再娶,有很多给他做媒的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拒绝了。后来时间久了,众人习以为常,也就任由他独自一人的来来去去了。

    再后来,戴子芳到了上海,经常请他到庄园里为自己缝制新衣。

    一来二去,他不知怎么的就和戴子芳从京城带来的贴身丫鬟生了情愫。

    那时的他,刚好四十岁,而那名叫徐艺的小丫鬟名,十九岁。

    他本想把她迎娶回家,可徐艺怎么也不同意。不得已,他便辞了工作,搬到了庄园里,和小丫头成了亲,住在了一起。

    有人说他傻,为他不值得,可他全然不理。

    这么多年过来了,夫妻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而且,也有了一双儿女。

    后来戴子芳改庄园为妓院,他就开始为院子里的姑娘们做新衣,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还招收了两个徒弟帮忙。

    戴子芳对他一直都很敬重,每件衣服,也都是按照市价付钱给他。

    李妈妈看了看若安,首先开口道:“小姐,这位是姜师傅,是老板娘吩咐过的,来为小姐量下身形,添置几件合体的新衣。”

    安若点点头,姜师傅上前一步,围着若安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着她的体貌。

    他不禁赞叹,好一个标致的小人。也无多话,他便尽职的继续自己的工作。

    若安还穿着那件略显肥硕的外衣,他看不真切。

    “姑娘,劳烦请平举双臂,再侧踢一下腿。”

    安若依言做了。

    他又绕了一圈,“好了好了,可以放下了。”

    他低头往手里的本子上记下些东西,待写完了,复又抬头开口道:“您的衣服明早送到。老夫就先告辞了。”说完,便拱手施礼后离开。

    李妈妈见姜师傅走了,刚要随姜师傅一起离开。

    “李妈妈,请稍等。”安若叫住了她。

    李妈妈停下脚步:“小姐有何吩咐?”

    若安不禁也有些发愣,是啊,自己叫住李妈妈干什么呢?

    “我……我能抱您一下吗?”扭捏了一下,安若突出此言。

    从自己6岁离开家开始,就再也没有人抱过她,她也没有抱过别人。现在,她不想再对着一间陌生的大房子,只剩自己一人茫然无措的待着,未知的未来,让她感到害怕。

    不等李妈妈多做反应,她便走上前,伸开双臂,抱住了李妈妈。

    良久,她松开手,后退一步离开:“谢谢您,已经好久都没有人可以让我抱着了。”

    李妈妈闻言,不禁也有些心酸:是啊,她还是个孩子,不论她藏着多少心思,可终究还是个孩子。从儿时来到这里,吃了那么多苦,曾经的自己还对她那么刻薄,非打即骂。她不禁对自己曾经的做法感到些厌恶。

    “呵呵,没关系的。小姐,饭食快好了,我去看看。”为掩饰尴尬,李妈妈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房间。

    栓财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他办完差事回来,又给来弟带了小点心,献宝似的想要送给她吃。

    他见柴房周围没人,就像往常一样,偷偷溜了进去。却猛然发现来弟已经不在那了,他顿感焦急万分。

    他又不敢随便找人去问。急的在院子里转了一大圈,才看到王世昌的身影。

    他见王世昌正在往仓库里搬运东西,就装做偶然经过的样子,凑上前去帮忙。

    王世昌很高兴,连声道谢。

    他东拉西扯的和王世昌聊了好一会,这才又装作不经心的开口询问道:“王叔,看你今天这么高兴,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吗?”

    王世昌微微一愣,便憨笑着,对栓财毫无戒心的回答道:“是啊,今天老板娘赏了我一个大洋呢。”

    “啊?为什么呀。”栓财一脸好奇的出声询问。

    王世昌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便也没做它想,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经过描述了一番。

    栓财听罢,得知来弟很好,这才放下心来。他又装作好奇的问了下来弟现在住在哪里。

    王世昌刚巧碰到过李妈妈和姜师傅,知道来弟的住处,便告诉了栓财。

    “等到晚上,再去见她吧。”栓财暗自想到。

    夜深了,李安若躺在舒适的红木床上,盖着柔滑温暖的锦缎被,久久不能入睡。

    这如梦似幻的一天,这眼前所看到所感觉到的一切,全部都是今天之前的来弟,所不曾奢望得到过的。

    安若努力让自己平静,接受眼前的一切。

    “咚”后窗发出一声轻响。

    “咚咚”怎么了?安若疑惑的竖起耳朵。

    “咚咚咚”有人在外面!会不会是栓财?安若兴奋的从床上跳起,朝后窗冲过去。

    打开窗,外面静悄悄,初春夜晚的气温有点低,安若缩了缩脖子,又伸头向外瞧去。

    一转头,正看到栓财一脸坏笑的看着她。她刚要出声,栓财赶忙做了个“嘘”的手势,翻窗入内。

    “吶,给你的。”栓财伸出手,露出了藏在袖子里用油纸包裹的小点心,放在了安若面前。

    “你快尝尝,这个据说很好吃,我排了好一会的队,才买到的呢。”栓财喜滋滋的对安若说到。

    安若接过小点心,心里一酸,眼圈一红,眼泪又扑噜扑噜的掉了下来。

    “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栓财一脸茫然无措的望着安若,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

    “我,我以为,又要像以前那样,要很久很久,都再也见不到你了。”

    “傻瓜,怎么会,那我以后每天晚上都来看你,好不好?”

    “好……”安若抬起头,开心的对栓财使劲点了点头,眼角还挂着几滴泪珠。

    “傻瓜,快擦擦脸,真像个花脸猫。”栓财故作一脸嫌弃样,瞅着满脸泪痕的安若。

    “才没有。”安若飞快的擦了擦眼角,拉着栓财到椅子上坐下,打开他带来的小点心,一口咬了下去——好甜。

    “这个叫梨膏糖,是用梨汁和糖做的,怎么样?好吃吗?”栓财一脸探寻的望着安若。

    “好吃。你也尝一下。”安若伸出胳膊,把梨膏糖举到栓财面前。

    “不要不要,我不爱吃甜。”栓财摆摆手,一脸不耐的神色。

    “哦。”收回胳膊,安若低着头,一口一口的慢慢吃着手里的梨膏糖。

    她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完完本本的讲给栓财听。

    她有些担心的望着栓财:“以后我要怎么办呢?老板娘说,从明天我就要开始学东西了。”

    栓财笑了笑,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不用担心,这总比以前让你做的那些粗活要轻松。好好学,没什么可担心的。”

    “嗯。”安若低低应了声。

    “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栓财站起身离开,安若就跟在他身后,走到窗户旁边。

    推开窗户,栓财扭头对来弟道:“早点休息,我走了。”说完,翻身而出。

    安若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待看不到了,就回到床上躺下。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似是吃了定心丸,告诉自己:一定一定要好好面对接下来的生活,适应自己现在的样子,也不枉老天赐予自己的这一次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

    从此以后,她,就是李安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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