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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白沙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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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更迟了点tat

    曲绯睡得并不安生。

    睡梦中她被舅父一次一次地踢倒在桓府面前的石板路上,踢倒了再跪直,一次一次。

    她用力咬住嘴唇不想落泪,却在面对舅父和那女郎嘲讽的眼神时,不可自抑地流了满枕,直到从梦中醒来,睁开双眼之后泪水依旧在流,转眼间便沾湿了脸边的发丝。

    膝上的疼痛好像无数针在扎,曲绯掀开被子一看,膝盖上面已经敷了厚厚的一层药,因为疼痛,药膏下的皮肤似乎在微微的抖。

    折腾了一会,曲绯再次入睡。

    这一次,她见到了母亲,她被母亲带回了茂川的家中,不顾她膝盖有疾,偏要拉着她与那太守拜堂。她不肯跪,母亲便直直一脚将她踹下去,她看到站在喜堂一角的姨娘,对着痛苦挣扎的她时,只是无可奈何地默默落泪,那泪水,落在她慢慢灰败的心中。

    这两个梦,无论哪一个,都叫她惊醒之后久久无法入睡。

    天还没有亮,曲绯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倚在枕头上,望着东方天空上那一颗明亮的启明星出神。

    这时的天空,是如此的明媚而富有生机,就像经过最深沉最浓重的黑暗,太阳也会如之前千百年般照常升起。

    我也会好起来的吧。曲绯心想。

    良久,韩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阿珩,可睡醒了?”

    曲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那我进去了?”韩墨的声音有些拘谨。

    “好。”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韩墨走进房门,后面跟着端着洗漱之物的阿楠。

    阿楠的脸上有按捺不住地不安,“女郎可还好吗?昨夜郎君将女郎带回时,女郎几乎要没了命啊。”

    说罢低下头,嘤嘤地哭了起来。

    曲绯摇了摇头,望着顺着窗口探进房中的杨树青翠的枝桠,低声道:“没事的。”

    阿楠见女郎精神尚可,又想到昨夜已有大夫为女郎诊治,心下也松快了一些。

    想要在同曲绯说上几句,却见韩墨似乎还有话要说,她连忙拭了泪,将洗漱之物放在一边,轻道:“那我等下再来为女郎梳洗。”

    曲绯颔首。

    阿楠退出了房间,将房门轻轻带上。

    现在屋中只得曲绯韩墨二人。

    大约是良久未见,二人竟不知应该先说些什么。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韩墨搬了个凳子在曲绯塌边上坐下,望着她黑缎般浓密的长发出神。

    良久,他叹了口气。轻声说道:“阿珩的容貌终究是将你害了。”

    他抬眼望向曲绯笼罩在清晨的阳光中,那玉白的清瘦的小脸,那林中白鹿般,轻灵明澈的眼,那如花瓣一般,在阳光下微微透明的轻粉色的嘴唇。

    若是不美,她那母亲也不会将她作为交换的筹码送予他人,她也可安安稳稳地待嫁于闺中,待她那不成器的大兄成了婚再去议亲的罢。

    不来吴郡,昨日那一劫,怕是也不用受了。

    韩墨又长叹了一口气。

    似乎想起什么似的,眼前的曲绯突然蹩了蹩眉,她苦笑着轻道:“韩墨,我的腿,日后还能走吗?”

    “能。”

    韩墨总算是放下了心事般,面上仍清隽如许,语气却不似从前紧绷:“大夫昨晚来看过了,敷上几天药,不要随意走动,很快便会好了。”

    曲绯长舒了一口气。

    空气中凝重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她将这房间四下看了看,似乎是一处小楼的二层,房间不大,是一套间,拱月门外的外间,摆着她从家中带来的书简。

    床的斜对面是窗,窗外支出一块小小的阳台,养着几盆玉兰花。

    “没想到你在吴郡的生活竟这样自在。”曲绯笑道,“早知如此我便来投奔你了。”

    韩墨听到她微微嘶哑的声音,想来是晨起尚未饮水

    。他起身给曲绯倒了杯茶,沉声道:“若是投奔我,怕就不只是投奔那么简单了。”

    曲绯低头饮水,思索了一下韩墨话中的深意,差点将水呛了出来。

    你可不能娶,若是你娶了,吴郡该有多少高门女郎伤心。曲绯心下暗忖。

    “怎么还这样冒失。”

    语气中是轻微的责备,手上却连忙帮她拍背顺气。

    曲绯怒目而视,却听到一个低笑声,从塌边传来。

    那声音,很温柔,很舒朗,似清泉润玉,却又一种叫曲绯脸红的戏谑。

    好像在笑她怎么不小年纪,还是这般经不住撩拨。

    曲绯禁不住仔细看向塌边的韩墨。

    他十指交叉放在膝上,一丝笑纹凝在唇边还未散去,玄色的深衣上,绣着数只形态各异的白鹤,一张玉面清俊而深邃,像是时光雕琢后最惊艳的宝物。

    “韩墨,你长大了。”曲绯定定看着他,轻声道。

    不再是那个儿时那个沉默孤傲的小哥哥了。

    那个几年之前离开了茂川的小小郎君,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渐渐长成了一个让人不自知去仰视的人。

    韩墨默然。

    半晌,才有些僵硬地说道,“毕竟离开茂川已经五年了啊。”

    说罢便别过脸去不看她,大约是曲绯的眼神中有她不自知地炽热,从露出的一线侧容看去,他竟有些脸红。

    赵全站在外间门口瞠目结舌,他瞧着被人称为玉面阎王的自家扶风脸颊绯红的模样,觉得这种常人都有的情绪,在扶风的身上温柔得不像是真的。

    这要是叫吴郡倾慕扶风的那些女郎瞧见了,想必自家院落的石板怕是要被丢下的花给埋掉了。

    韩墨又同曲绯交代了几句要按时用饭换药的琐事,便告辞应卯,曲绯坐在床上左右无事,便叫阿楠捡了几本书来读。

    中午的时候日光凛冽,曲绯瞧着阳台上几盆玉兰花没人侍弄,在日光下懒懒地打着蔫,方想去浇上点水,却想起自己腿有恶疾,只得苦笑作罢。

    无所事事的时间总是过得极快,曲绯手中的书册一页一页地翻过去,连阿楠掌了灯都未曾发觉。

    再回过神来已是霜华满天。

    曲绯将书放下,揉了揉酸疼的脖颈。

    却在余光中看到站在拱门处,韩墨那张俊美沉凝的脸。

    瞧他安然的样子,怕是已经站了良久,也不知自己叫他看了多久。

    曲绯又羞又急,冷声喝到:“寂寂无声似贼也,韩扶风当真是君子品格。”

    星光下,一切安静如许。

    半晌,曲绯听到韩墨清冷的声音传来,“今日是十五,白沙堤边上有集市,我叫人做了个轮椅,想要推你去瞧瞧。”

    说罢又像是自嘲般道:“瞧你也没什么兴致,那便罢了。”

    房间中好像什么折断一般干脆,彻彻底底地安静了下来。

    “慢慢慢!”韩墨转身欲走,却听见曲绯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心中忽然有一丝雀跃。

    韩墨回头。

    见曲绯玉白的小脸在烛火的照耀下,有兴奋的光。

    原先只道是膝盖疼,今日在榻上躺了一天,曲绯竟觉得浑身都在疼,现下韩墨愿意带她出去游玩,她又怎会没有兴致?

    “那便走罢。”韩墨背身等着阿楠伺候曲绯将衣服穿好,走到了曲绯榻前。

    曲绯瞧着韩墨刻意冷漠的样子,想起了儿时他也是这般模样,只消她轻轻一逗便能卸了那少年老成的壳子。

    曲绯戏谑一笑,想韩墨伸出双臂,道:“我腿上有疾,走不得路,世清便抱我下楼罢。”

    却见韩墨并无半分不适,像是识破了她的意图般微微一笑,轻声道:“好。”

    这是五年来曲绯头一遭真正见到韩墨的笑容,她只觉得满堂生辉,似是他的唇边都流连着点点星光。

    心中忽然想起桓府门口遇见的高华郎君,也不知他与韩墨哪个更美。

    正值怔忪,曲绯只觉整个人凌空而起,一双清瘦却有力的手将她打横抱起,她抬眼,见韩墨陡然变大的俊颜只在她的脸边。

    他轻声道,“阿珩既道我长大了,又怎会这般轻易叫你撩拨。”

    声音轻快,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韩墨抱着曲绯走出房间,一步一步,脚下很稳。

    曲绯却在感到他加快了的心跳后羞红了脸,只道是自己太重叫他受了累,迟疑地小声问道:“我重么?”

    韩墨没吭声。

    曲绯只道是他不好意思直说,心下一恼,挣扎了几下想要下去,却被他牢牢锁在臂间动弹不得。

    曲绯觉得自己就快哭了。

    却听韩墨低低一笑,道:“百斤的长弓我尚能举得,更何况轻若鸿毛的你?”

    曲绯抬头,眼前是韩墨微笑着的脸,和漫天绚烂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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