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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第四日(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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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三哥心高气傲,从少年时期就有辅佐明君、匡扶天下的志向,若是当了驸马,这抱负显然是不可能实现的。

    我咽了一口唾沫,“三哥……你不想娶的话就不要娶,凭她是什么公主娘娘!我去求见皇上,让他退婚!”

    三哥跟吞了只苍蝇一样,眼睛瞪得老大,“丫头……你胡说些什么呢?”

    “娶了公主,你的志向抱负怎么办?我记得你十几岁的时候就信誓旦旦地对父亲说,长大以后要赶跑蛮子、收复北境失地,这些你都忘了吗?”

    三哥垂下头,声音很低,“我没忘。”

    “三哥,你明明告诉过我,我若是不想嫁就可以不嫁,为什么你不想娶还要娶?”

    三哥苦笑,“妹子,这不一样。将公主赐嫁给我是君命,是天大的恩情,就算公主长成无盐东施,我也得高高兴兴地谢主隆恩,这是朝堂上的契约、君臣的规矩、男人间的默契,公主虽然天命富贵,在这宗契约里也不过是物品一样的东西,我们卫家供着她,她荫蔽着卫家。从家族的利益考虑,确实是桩一本万利的好买卖。若是退婚……我想象不出可能的后果,卫氏一族失势事小,很有可能落下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没准一大家子都得陪着掉脑袋……”

    我摇头叹息,“你们男人间怎么就那么多算计,不喜欢彼此的男女被硬凑在一起,岂不是要不开心一辈子?不过……我想你肯定会喜欢安宁公主的,她是一位真正的淑女!”

    三哥甩甩手,丢下毛笔,“无所谓,谁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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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吁……”黑云被勒得停住,害得我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我惊呼了一声,压低了身子去握缰绳。怀里的小灰兔趁着我微一松手的空档,挣扎着跳了出来,极灵活地在地上打了个滚,怔了怔,继而带着重获自由的不可置信,蹦跳着逃窜了。

    韩风清清淡淡瞥了我一眼,没去追兔子,也没说别的什么。我心虚地抚着胸口长长叹息,“吓死我了,韩大公子,你能不能轻点呀?我骑的可是野马,还没有马鞍,若是摔到地上腿断了可没办法继续配合您跑路!”

    他不理睬,跪下身子,把耳朵附到地上,半晌才爬起来,拍拍膝上的尘土。

    “你在干嘛?”我溜下马,微跛着脚,好奇地凑过去。

    他脸上的表情丰富了一点,带着轻蔑的笑意,“本来以为是你的救兵,结果不是,看来你未来夫婿并没有把你当回事。”

    我不服气地冷哼,别过脸去。心里还是有点慌,真不知道国家的军队建设是怎么回事,怎么准第……夫人被人掳走了这么久也没见半个影子出现。该不会还在王都找吧?

    韩风刚刚在地上听到的大约是水声,因为又走了不久,眼前就出现了一条宽阔清澈的河流,河岸边高树灌木排列杂乱,还点缀着潮湿地域特有的一种兰花,一丛丛挤着怒放,捧出无数欢甜的粉脸,把自己短暂的美丽奉献给陌生的路人。一只不知名的鸟飞在低空,捕食贪恋水汽的小飞虫。

    河的宽度超过了马匹能跨越的距离,而且不深也不浅,乍一看差不多能没到一个成年男人的胸膛。韩风盯了一眼我的腿,牵着黑云往上游走,我乖觉地跟在后面。不多时,一匹白练般的山瀑垂挂在眼前。也不知这山瀑已经流了多少年,不间断的流水已经在它下方凿击出一汪深潭,波纹粼粼,碧透如一块上好翡翠。

    我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背很痒,腿很痒,头皮更痒,浑身都痒起来了。算来我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小风在吹,波纹舞动,潭水在召唤我,极尽诱惑之能事……

    红日已斜到远方群山的山尖,正慢悠悠下滑。西边的天空被晕染成巨大的彤彤的幕布,流动着极艳丽的金色和红色。一只尖嘴灰羽的鹬鸟极警惕地从草丛边露了一下脑袋,很快又藏了进去。

    “在这休息一下吧。”

    韩风在潭边蹲下身子,用手掬潭水大喝了几口,喝完又用潭里的水灌满了水壶、饮了马。黑云现在似乎已经很适应这种被人类奴役的生活,甚至不需要马缰束缚着,就自顾自去一边吃草去了。

    山和水相依、人与马友好,多和谐的一副晚霞夕照图。

    “那个……我……我要洗澡……”我忸怩着,“你……走远一点。”他又望了一眼我的膝盖,没说什么,走开了。

    “你走远一点啊,不许偷看,”我在他身后大喊,惊起一窝卿卿我我的灰羽小鸟,急急扑棱着翅膀躲远了,“不许偷看!”

    “有什么好看”很久之后才有个慵懒的声音传回来,“放心!”

    我气急无语,狠狠跺了一脚地,牵动伤口,不禁痛得一阵龇牙咧嘴。

    潭水很冷,加上太阳又下山了,一进水我就开始哆嗦。想来真害羞,还从未进行过这种露天沐浴,虽然荒郊野岭的没有人烟,但感觉巨大的天地和其间的鸟兽虫鱼都有眼睛,都可能在一边静静地窥伺。好在西边的霞光一点点褪色,天光变成一种朦胧的铅灰。这颜色让人感到安全。

    就在我拨弄着水,边哆嗦边愉快地洗澡时,若有若无的一小阵人声混杂着山瀑落下的轰隆声,飘进我耳朵里。我努力分辨,没错,确实是人的声音,而且好像还是很多人,马匹的蹄音杂沓而疲惫。

    我慌忙把身子沉进水里,只露出小半个脑袋。一时之间不知该干什么。穿衣服吧,害怕有人会突然冒出来;不穿似乎更糟糕,潭水冷得跟快要结冰一样,而且万一他们来潭边取水,岂不是……

    就在我费力地挣扎在两种选择中时,“噗通——”一声,潭面破开一个口子,新产生的水纹围绕着垓心,四散而去。还没来得及尖叫,一只手已经捂住了我半开的嘴巴,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别叫,好不好?一个脱光了衣服的大姑娘,若是被一群男人看见就不太好了。”

    我死命点点头。

    马蹄声和男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在众多的声音中,我分辨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三哥。

    三哥,你终于来了!

    韩风悄无声息地沉下水,当然,他没忘了把我也拖进无底的深潭,我连喝了几大口水,求生的本能让我挣扎起来。我们在水下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较量,较量的结果是,两个人跟两只章鱼一样揪扯在了一起。我想身子大概已经被看光光了,羞愤得连死的心都有。还好,离死已经不远了。

    溺亡大概是一种最难受的死法,缺氧的憋闷让人精神恍惚、头痛欲裂,我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视野混沌,空洞的眼睛呆呆望着眼前的人,亲人就在一旁却无力呼救,这是给了希望,又一点点生生掐灭……

    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唇上凑过来一个软软的东西,比我的唇要暖,一口气度进我口中,身体顿时清醒自在了不少。求生的本能促使我拼命去吸那缕细微的气息,直到胳膊被一只大手推开。

    就这样,每当我憋闷得快要死的时候,那股气息就传进我口中,我就像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信奉着有奶就是娘,在生与死微妙的边界上,不住徘徊。

    我从小生在水乡王都,不夸张地说,水乡儿女会游水比会走路还早,可现在才知道,人在水里也不过是人而已,没有了空气,铁定会死。我听南师傅说过,有种极高明的功夫叫龟息法,能让人在水里呆上十几个小时而不死,不知道韩风是否修习了这门功夫,并不见他出水换气。

    三哥和几个羽林卫的声音通过水波,模模糊糊送进我的耳朵。

    “卫三公子,这绑匪真够狡猾老到,一路上若不是循着小姐留下的痕迹找,线索早就断了,弟兄们紧赶慢赶,小的敢说已经离他们不远了,没准……他们就藏在这附近!”一个中年卫兵的声音。

    “嗯,我也有同样的预感,让兄弟们把附近好好搜一搜,若是找到小姐的踪影,卫府赏银千两。”三哥的嗓子有点哑,这些日子他肯定废寝忘食费尽心思寻我。

    “是。”中年卫兵的声音消失了。

    西边的天空已完全失去了色彩,夜幕缓慢又迅速地挂下来,鸟收了声,夜虫还没开腔,山瀑击打潭水的声音尤其响亮。我开始挣扎,希望把手或脚伸出水面,弄出些小水花,以吸引三哥的注意,虽然这种可能性近乎于零。两手仍被钳着,腿够不到水面,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哗——”一个微小的水花迸起,像条锦鲤翻了个身。

    透过水光,我分明看到三哥慢慢扭转了头,这个动作被我的期望无限份分解,慢得像过去了半个世纪。三哥开始观察水面,他抬头望了一眼奔流不息的瀑布,眼神空洞地扫过潭水,默念了一句:“小雪,你在哪?”

    这时的天光如果能再亮一点,或是瀑布的声音小一些,或是三哥看得再仔细一些,我完全有理由相信我们兄妹就要重逢。

    三哥的目光再一次扫过潭水表面,这一次似乎更细致了些——

    “三公子……一匹马,有人发现了一匹马——”一个狂喜的呼声。

    在最关键的时刻,三哥回转头,大踏步奔向了发现马的方位。我亦再支撑不住,陷入意识黑甜的空茫,多自在啊……原来人快要死的那一瞬间,感官有种极度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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