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下午五点。

    天还亮着，凉风起了，穿过窗户吹在手臂上，冰冷刺骨。

    这所医院，从来没有温暖过。

    我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好像明白了许多事，但是不想接受。

    我被困在一张大网里，没有翻身的能力。

    如果我接受卓惠子的说法——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立刻接受？

    如果我不接受……

    我将要承担着用父母和自己的性命去验证一个真相的压力。

    而那个所谓“真相”，很有可能只是另一个“水缸中的世界”。

    何为真实？何为虚假？

    这些重要吗？

    不管生活在何处，我所追求的，只有平淡安稳而已。

    如果做此考虑，就这样生存下去，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将那些烦心的事，当做混在米里的一粒沙，吐出来。

    以无知与天真生活下去，依旧是和朋友开开玩笑，像这样的日子就很好，不是吗？

    什么改变未来，什么想要更多的人有个更幸福的结局。

    全都不要。

    不再和这些危险的女人接触，按照她们的剧本默默生活下去。

    做个最称职的演员。

    这样不好吗？

    会觉得无聊的话，就去和少年一起，寻找开心的事啊。

    喜欢画画，就去画画。

    一边埋头读书，考大学，找工作，认真生活。

    一边认还能有些闲情去旅游，去听音乐，去吃美食。

    这样的生活就很好啊。

    之前的烦恼都是自找的。

    我低下头，抱着双肩。

    企图用这样的念头抵御脑海中的声音。

    然而徒劳啊。

    我抬起头。

    觉得软肋被人一刀刺穿。

    刀太快，以至于等了好几秒钟，血才蔓延出来。

    这些鲜血流淌到地上，组成了几个大字。

    “我想知道。”

    不想以父母和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所以没有胆量退出这个实验。

    因为要继续留下来，所以终有一天，我还是会对这些问题产生兴趣。

    终究有一天，我还是会厌倦做一个演员。

    我想知道那些隐藏在背后的事。

    我很想知道。

    既然如此，那就去做吧。

    退出这个舞台，转向幕后。

    －－－

    那天的谈话结束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心情格外轻快。

    这让我很吃惊。

    我以为自己会陷入苦恼，甚至无法正常生活下去。

    然而事实却是，我很兴奋，摩拳擦掌想要做一番大事。

    走出办公室，迎面碰上了王烟雨。

    她正撑着墙壁半蹲着，大口喘气，脸色蜡黄，状态非常不好。

    我看了卓惠子一眼，赶忙上前扶住她。

    握住她手腕的瞬间，我觉得非常可怜：那手臂如松枝一般，细，粗糙，干枯。

    没有光泽。

    我曾经在家中长辈弥留之际去见他最后一面，王烟雨的手臂，和他的一样。

    还没有到八月，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吗？

    如此，要尽快找到合适的身体才行。

    可问题是……

    我也是缸中的一员。

    准确来说，我所看到的所有一切，不过是通过刺激神经传导给我的虚幻影像，并不是真的。

    所以眼前这个王烟雨也并非真正存在的人。

    那么就算找到替换的身体，真正的王烟雨是什么情况我还是不得而知的。

    这件事之后还是再问问卓惠子吧。

    我看着这里的护士将王烟雨扶上床，还想要说什么，卓惠子一把拽住我的手：“接下来还有重要的工作交给你。别在这里耽误了。”

    “哎？什么工作——”

    我被卓惠子拽着在走廊里奔跑起来。

    心情也再次激动起来。

    所谓的工作。

    啊，就是那样的吧。

    编写剧本，指导演戏。

    真是太有趣了！

    我紧跟在卓惠子身后，在医院的楼顶尽头停住。

    这幢大楼里的秘密，终于要对我敞开了吗？

    我，在这里见识了那场手术，见识了房间里的水缸，听到了很多难以相信的理论。

    如今，终于要看到最核心的部分吗？

    这间房间里面，会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我伸出了手。

    手指尖触碰到金属门把手的瞬间，感到冰冷。

    犹豫了一下，紧紧抓住门把手。

    转动。

    打开。

    门后，是明亮的房间。

    左侧一整面墙都是书，从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

    右侧靠墙放着书桌和宽大的椅子，还有个柜子。

    正中间摆着两张躺椅和一张精致的竹编小圆桌。

    宽大的落地窗开着，薄如蝉翼的窗帘随风扬起。

    窗外，阳台的下面，是一望无际的碧蓝色大海。

    我后退半步，却被一双手按住肩膀：“进去吧。”

    “但是这里面……”

    这是什么啊！哆啦a梦的任意门吗？

    卓惠子推了我一把：“进去，好好看看。”

    我踉跄一步，跌跌撞撞，走进房间。

    立刻回头。

    卓惠子也跟进来，关上门。

    我跑过去，再次打开。

    外面，是长长的走廊。

    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右侧是镶着金边的白色扶手，左边是挂着大幅油画的墙壁。

    我回头，看着卓惠子：“这是哪里？”

    “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的潜意识。”

    “潜意识？”

    “我就是在这里，观看那些实验者们的神经活动，并且做一些别的事。每个实验者的世界里，都有这样一扇门，我可以通过这扇门进入他们的世界。”

    卓惠子走向阳台，长长的黑发随风扬起。

    若是忘却来到这里的契机，单单是看着眼前这一幕，那是绝美的。

    这个女人带着一种荒诞与绝望的美。

    跟在她身边，随时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

    对她的依赖，像是沉入大海一样，越陷越深。

    无法自拔。

    一直到无法呼吸，充满绝望。

    可尽管如此，依旧离不开。

    我上前一步，走到她面前。

    “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算是所谓的岗前培训吧。”

    卓惠子伸手拢住长发，随手挽了个发髻，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簪子固定着，然后拉着我穿过这间房间，来到走廊。

    “这里无所谓时间的流逝，不受到外界环境变化的影响，但是能够影响特定的人。我，想要让你为这个人编写他最近两个月的生活。”

    卓惠子推开一扇门。

    那扇门的背后，是另一个人的世界吧。

    会是谁的呢？

    我认识吗？

    该怎样编写呢？

    手心在出汗。

    心跳在加速。

    这种感觉，竟然如此刺激。

    以至于，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弄清楚的我，选择无视问题，头也不回走进门后的世界。

    将要迎接我的，会是谁的世界呢？

    真是太有趣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