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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 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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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我明显感觉到墩子将会有所动作,果不其然,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墩子迅速从桌上提起那只空洋酒瓶,朝那家伙头上猛砸了下去,霎时鲜血迸流,这是墩子的一贯作风,从来是先下手为强,绝不给任何人有思考的机会。而他身后的人反应也相当敏捷,纷纷掏出身后一尺来长的钢管,朝那些家伙猛砸开去,屋内顿时炸开了锅,酒瓶四处乱飞。

    见此状况,我怎能认怂,也提着酒瓶跟他们干了起来,我虽没怎么打过架,但在体格上却能明显优于他们,那酒瓶在对方脑袋上碎裂的声音,完全可以溶解掉我之前的愤恨,原来通过武力解决纷争的方式,竟是如此的大快人心。

    可当我战得正酣之时,后脑勺突然一阵刺疼,一股凉呼呼的东西流进了脖子,整个人如同没了电池的遥控车,顿时瘫软下来,失去了所有动力。在倒地的那一刻,我听到了蚯蚓大声喊“姐夫”的声音,随后的事情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我坠入了宇宙黑洞之中,那旋转着的黑暗在身旁流动,眼前尽是人生的残碎画面,有儿时的,有大学的,有咧开嘴欢笑着的,也有皱着眉痛苦着的。同时,我也看到了他们——羽凡、小晓、程之初、墩子,只不过梦里的他们始终是背对着我,从不让我看清真实的脸。我并未被这无边的黑洞撕得粉碎,而是跟着那些破碎的画面不停地旋转,不停地消失,又不停地再次出现。

    当我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鼻孔里插着氧气管,头重得跟挂着个铁块似的,旁边一大堆机器嘟嘟地叫着,病床左右一边是小晓,另一边则是蚯蚓,好像都已睡着,我伸了伸腿,确信自己没有瘫痪,而这一轻微举动却将她们弄醒。

    “姐夫,姐夫,你终于醒了。”蚯蚓揉着眼激动地尖叫着。

    小晓向她作了一个保持安静的手势,然后转过头问我道:“感觉怎么样?”

    “还行,我这怎么了?”我皱着眉问道,后脑勺有些疼痛。

    “姐夫,你被酒瓶砸中了后脑勺,昏迷了五天,差点就没抢救过来,你要是死了——”蚯蚓还没说完,便被小晓堵了回去:“别胡说!你嫌自己闯的祸还不够大吗?”

    蚯蚓立马低头闭上了嘴,一副从未见过的惭愧。

    “你说你去干嘛,干脆让她死那得了。”小晓一边削着苹果,一边对我说道。

    “小孩子不懂事,可以原谅。”我笑着说道。

    “让她回学校,怎么都不肯,非说要等你醒来才肯回去。”小晓说完转过头对蚯蚓说道:“他已经醒了,下午你就给我滚回学校去。”

    “知道啦!”蚯蚓开始不耐烦。“姐夫,你想吃点啥?我去给你买。”

    此刻的蚯蚓,突然变得如此热情,让我极不适应。

    “好吧,既然你那么听话,那,我想喝碗粥。”我笑着轻声对她说道。

    “ok,你等着,我马上弄回来。”蚯蚓说完便奔了出去。

    蚯蚓出去后,我望着小晓问道:“那晚,后来发生了什么?”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听墩子说你被一酒瓶砸到了后脑勺,流了很多血,我到的时候你已经在抢救室了,医生说是脑震荡,加上酒精过量,所以昏迷了几天,还好没什么大问题,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墩子呢,他没什么吧?”

    “他没事,昨晚在这守了你一夜,我让他回去休息了,晚点就会过来。”

    “羽凡——他。”如今提到羽凡,我总觉得有些尴尬

    小晓沉默了片刻,“他跟墩子一起的,也回去休息了。”

    随后,医生给我做了头部和肢体的检查,结果表明我这老骨头还挺硬朗,身体上并无大碍,我躺在病床上,听着小晓讲述我昏迷期间发生的各种琐事。

    没过多久,蚯蚓已提着满当当的几包东西回来。

    “姐夫,我买了好多你喜欢吃的东西,有青菜粥、午餐肉、牛肉干,还有你最爱的红萝卜泡菜,这可是我跑了好几家店才买到的。”蚯蚓细数着自己的战利品,然后取出青菜粥,拿起勺子准备喂给我吃。

    “我手没事,可以动的,我自己来吧。”我说道。

    “不可以,医生说了你要好好休养,来,张口!”蚯蚓执意喂我。

    也罢,难得她那么懂事,那就乖乖听她这一回,索性作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病人,也趁此机会加深跟她之间的感情。

    她如同对待小孩子一般,看着我一口一口地吃着,虽手艺不佳,弄得我满嘴饭粒,可却能领会到那一份真诚。

    “好吃吗?姐夫。”

    “嗯,好吃。”我停顿片刻,然后尴尬地对她说道:“不过,蚯蚓啊,以后,你能不能不要喊我姐夫?”

    此话一出,我明显看到了小晓脸上的尴尬。

    “为什么?我已经习惯这么喊你,改不了口。”

    “那这样吧,在其他人面前,你不要这样叫我,可以吗?

    “其他人?谁呀?”

    “比如羽凡哥哥和墩子哥哥他们,在他们面前,你要叫我表哥。”

    “为什么呀?”蚯蚓斜着脖子不解地问道。

    “让你不要喊就不要喊,那么多废话干嘛!”小晓冲蚯蚓嚷道。

    “不喊就不喊,那么大脾气干嘛,你吃错药啦!”蚯蚓为这不知名的理由感到恼怒。

    想想大半年以前,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是陌生的邱小晓,我们互不相识,如果不是因为那次体检,我不会碰到她;如果不是被逼无奈,她不会选择寻求我的帮助;如果我没向她伸出援手,我们更不可能会有今天的相识。冥冥之中似乎早有那么一条锁链将我们相连,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某种东西控制着相遇,划出各自的轨迹。而每个人的人生都只会产生一条痕迹,上天给予了我们后悔的权利,却绝不会赐予我们重新选择的机会。而即便是回到从前,站在当初的环境当中,我们也仍会选择那条走过的路。

    晚饭仍是蚯蚓喂我吃的,对我而言,她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与曾经那个自傲、固执的叛逆丫头判若两人,眼神中充满真诚的温柔,语言中带着亲切的关怀,但我却非常不适应此刻的她。相反,我宁愿希望她仍是跳着闹着的,至少这样能感受到真实的她,而此时此刻,那份性格的突变却让我来不及适应,因为我已习惯了她的无理取闹和桀骜不驯。曾经,我在她眼里扮演的是路人甲的角色,令她不屑一顾,可如今,我感觉自己获得的是她儿子的身份,任凭她那狂轰滥炸的关怀,这让我实在有些接受不过来。

    吃罢晚饭,蚯蚓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医院,回到了学校。

    临走时,她关切地说道:“姐夫,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知道啦,回去好好念书,别再逃课了,让你姐省点心。”

    蚯蚓瞟了瞟小晓,然后对我说道:“不是为了其他人,我只听你的话。”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如果挨那一颗啤酒瓶能唤回一个人的良知,那我应为自己的行为深感庆幸,能够获得蚯蚓的认可,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人生往往如此,匆匆而过,各类预想不到的事在预想不到的时间发生,又在预想不到的情况下改变着身边的各类人,当然也包括我自己,而那种所谓的改变到底是好还是坏,却需用时间的重锤去捶验。

    夏天的白昼总是很长,天还大亮着,羽凡却已下班,协同墩子来到了病房。走进房间时,羽凡手里拎着一大包水果,墩子则将双手隐藏在背后。

    “小子,以后得改口叫你虞小强了,一副贱命,硬得跟只蟑螂似的,诺!这些东西都是你爱吃的,通通拿去,哥就不跟你抢了。”羽凡将那堆水果砸在我身上。

    “命虽贱,但还得凑合着活呗,再说了,您老都还没挂,我这只小蟑螂,又怎敢先走。你这买的都是些啥便宜货?地摊上掏的吧?”我边说边打开塑料袋。

    “哈哈,看你那熊样,满脑袋绷带,整个一木乃伊,别动!让哥多抓拍几张,放**上去,让网友们都乐呵乐呵。”羽凡掏出手机,在我面前噼里啪啦地拍着,我自然是无力反抗,任凭他肆意妄为。

    墩子却停在门口,双手仍藏在背后。

    “墩子,你搁那愣着干嘛?快过来坐呀。”我招呼道。

    “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你知道这傻逼给你带什么礼物来了吗?”羽凡笑得前仰后合。

    “啊?真的假的?墩子还会送我礼物?快拿过来看看。”我激动地说道。

    “没——没有——没什么礼物。”墩子吞吞吐吐,似乎并不想让我看到。

    “别他妈婆婆妈妈啰哩啰嗦的,赶快!拿过来给这位爷看看,你都给他买什么好礼物了。”羽凡已等不及了,双手伸入墩子身后,尽管墩子尽力躲闪,却还是让他抓出了那份礼物。

    “当当当当!看!这就是墩子同学送来的礼物!”羽凡左手托起一盆金黄色的菊花,右手伸出鄙夷的手势指着它。

    “墩子,你送盆菊花干嘛,多不吉利!”小晓吃惊地看着那盆菊花。

    “我——我。”墩子不知所措,跟那盆菊花一般无辜、委屈。

    “好了啦,刚才我已经骂过他了,他就粗人一个,根本不懂得送花的规矩,就原谅他这一回吧,死活也算是一盆花,留着呗?”羽凡半笑半认真地对我说道。

    “当然得留着,菊花可丢不得!要被别人捡了去,那还了得?岂不有被爆的危险?”见墩子一副自责的样子,我赶紧调解气氛,毕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况且他本来就粗人一个,不懂得这方面的规矩,何况我压根儿就不在意这些毫无意义的规矩。

    “那给您放这了,您心情好就爆爆它?”羽凡仍旧调侃着。

    “快过来,快过来,我还要问问你那天发生的事呢。”我招呼着墩子在我身边坐下。

    “刚才在花店,我见这一盆颜色最鲜艳,开得最好看,所以就买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墩子阐述着自己的冤屈。

    “好了啦,我知道了,别说这个,我想听听那晚我昏迷后所发生的事情。”我激动地问道。

    “那晚,你倒地以后,我就急眼了,几个弟兄也跟发狂似的,拼了命要将你和蚯蚓拖出来,谢坤他们见后果有些严重,也没怎么阻拦,后来下了楼,将你扶上程之初的车,最后就把你送到了这家医院,一直昏迷不醒,可把我吓死了。”

    “哈哈,我这不还喘着气嘛,死不了。对了,赶哪天有空,请那帮弟兄吃个饭,道个谢。”我安慰他道。

    “那倒不必,都是跟我多年的弟兄,用不着那么客气,不过,有一个人,我觉得你必须得请一请。”

    “谁呀?”我惊讶地问道。

    “程——之——初!当我们抬着你下楼时,你满脑袋都是血,她当时就哭得是稀里哗啦的,跟个泪人儿似的,这些个天,眼泪就没断过,整天纠缠着大夫询问你的病情,就连给你做手术这那脑科专家,还有这单独病房,都是他爸给安排的。种种迹象表面——她喜欢你!怎么样,这顿饭该请吧?这可是富婆送货上门,你可不要错过。”

    墩子讲这番话的时候,小晓的面部表情突然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无奈?委屈?妒忌?自卑?我无法用一个简单的词语准确地形容。当然,在我昏迷期间,不论小晓为我做过多少,付出过多少,在墩子看来,那都是理所应当,不值得一提,因为在他们眼中,邱小晓是与我有着血缘关系的表妹,再多的付出,那都应属份内之事。

    “哟哟哟,连墩子同学都开窍了,难得难得,不过,作为当事人,难道你自己还感觉不出来?还是故意装糊涂?以前我不敢断定,但这次我可以百分百地下结论,程家千金的确是喜欢你。”羽凡接过话茬。

    “你们都别瞎说了,人家那是重友情,你以为都跟你们一个样?整天稀里糊涂的,从不掉一滴泪,毫无人情味儿。”面对如此尴尬的场景,我排解道。

    “那感觉可不一样,人家怕影响你在公司里的形象,特意给你请了病假,还担起了你这个大经理的所有工作,啧啧啧,这种又漂亮、又温柔、又贤惠、又有钱的女人,上哪儿找去!我觉得吧,你还是从了人家吧。”羽凡嬉笑着说道。

    透过眼角的余光,我发现小晓正漫无目的地搜索着电视频道,她明显在刻意躲开这些话题。

    “别说这些了!老实讲,虽然我们是好兄弟,本不该客气,但今天我还是得感谢你们,能够和你们在一起,感觉自己真的挺幸运,谢谢了。”我期待用这种煽情的画面将话题峰转,倒也起了作用。

    “你就不要再夸奖人家了啦,再夸人家都不好意思了啦,虽然人家脾气好、又仗义,但人家长得比你帅啦,你——讨厌死啦。”羽凡顺着杆子往上爬,模仿着台北语腔,拍起了自己的马屁。

    “就是,就是。”墩子傻乎乎地迎合道。

    “滚一边去!给点阳光就灿烂,臭不要脸的东西!”我实在忍受不了他那般**丝举动。

    虽只昏迷了几天,但感觉却像失散了多年,我们尽情地聊着身边发生的各类乐事,整个病房里充斥着三人的尖叫声,不时引来护士的责骂,但我们却屡教不改,肆意妄为,最终引起了周围病人的投诉,其后果则是:病人需要休息,只能留下一个人看护。而最终的讨论结果仍是让我的表妹邱小晓留下来。

    与我作别之时,羽凡要求小晓到门外一叙,我猜想他们的对话内容,或者是吩咐她好生照看我,或者是安慰她不要为表哥担忧,也或者是那些情情爱爱的表白。但大脑却在尽力排斥着他们亲近的画面。

    她回来之时,表情有些阴沉,不说什么话,只坐在我旁边漫无目的地搜索着电视频道。

    “小晓。”我低声说道。

    “嗯?”她突然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我,我敢肯定前一刻她根本就没有专注于电视节目,因为我的声音小的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

    “谢谢你!”此刻,我不想用太多的言辞来表达内心的情感,只此三个字,就如同当初她给我的这三个字一样,已经饱含了各种深意。

    她先是一愣,然后傻笑着对我说道:“有必要这么认真吗?还跟我道谢,你——应该是想说其它什么吧?”

    “其它什么?你指的是?”我不解地问道。

    “难道,你不想知道羽凡刚才都跟我说了些什么?”她突然打开这一尖锐的话题。

    我犹豫片刻,对她说道:“我——我才不乐意知道,你们自己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然后我转过身,用被子捂着头,作出准备睡觉的姿势。

    我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这才认真地观看起电视节目。躺在病床上,我仔细地梳理着我们之间的关系,希望能找出一条大家能够达成共识的出路,思来想去却发现,结果只能有两种,一种是我抛开兄弟情谊,冲破所有枷锁,只要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即便是斩断手足情丝也在所不辞;另一种则是违背自己的内心,将那份爱永远深埋起来,不再让它继续滋生蔓延,方能让兄弟之情免遭破灭。可无论哪种结果,都会不同程度地伤害着某个人,我不能说自己有多高尚,但也不会轻易拱手相让,我的爱注定要在夹缝中成长,面对各方压力,抑或会被挤压而亡,抑或会破岩而出。可如今,我却只能选择逃避,对那份若隐若现的爱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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