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金属碰撞的响声传来时，瑾言正在灵堂外侧的堂屋里临摹一张字帖。因为是在练字，她往往更能凝神静气，耳力也较平常好些。

    “映琴，你可听到什么了？”映琴是她的四个贴身大丫鬟里，手脚功夫最好的。

    映琴听小姐发问，连忙仔细听了起来，“似乎，有刀剑相碰的声音……”

    “刀剑？”瑾言蹙了蹙眉。

    映琴迟疑地说，“好像是西北边传来的……”

    瑾言沉吟不语，下一秒脸色大变。“快，出事了。你赶紧去外院叫顺儿和林师傅，让他们带人从东南的角门进来。顺儿去垂帘阁，林师傅去……去厨房，记住，是去厨房。你跟着林师傅，到了厨房以后往小路走，沿着去南陵院的那条路接应老爷和夫人，懂吗？快去！”

    映琴看到瑾言的脸色，也不由得大惊，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小姐，奴婢是保护您的。”

    “糊涂！”瑾言的声音难得严厉，“把我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映琴有点急了，照着瑾言刚才说的话说了一遍。

    “按照这样吩咐下去，快去！”

    映琴迟疑了两秒，转身飞奔了出去。

    “映棋，你去把大少奶奶拉到……”瑾言想了一会儿，府里哪个位置是十分偏僻的？灵光一双，“把大少奶奶拉到柴房里，不要管其他人，大少奶奶不走就直接打晕了扛走，你在旁边护着她。”

    映棋这呆愣愣的似乎也明白了事态严重，匆匆领命去了。瑾言不敢耽误，直接飞奔回晚晴阁，也不惊动他人，进了房门后，抱起子谦，往床头一个玉珠的装饰一按，原本平整的床榻从中间凹陷了下去，她也来不及多想，把子谦用被子裹了个结实。小子谦悠悠地转醒了，一脸迷糊地看着瑾言，瑾言咬咬牙，又把他打晕了，往那开了一痕的密室一丢，匆匆把一切恢复了原状，又赶往了南陵院。

    远远地，刀剑声似乎更近了些，夹杂着惊呼声，似乎还有火烧的噼里啪啦声，也终于惊动了柳氏，她遣了刘妈妈出来看看。刘妈妈是自幼跟着柳氏的，最是精明，站在南陵院的门口，远远地瞧着似乎大少爷那边的屋子起了火光时，她不禁脸色大变。

    瑾言赶到南陵院的时候，正看见刘妈妈一脸急切地要往屋里走。

    “刘……妈妈。刘妈妈！”瑾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刘妈妈一时间慌张了，也没听见，她只得又高声喊了句。

    刘妈妈也终于发现了瑾言，“小姐？怎么喘成这样？大少爷那屋子好像烧起来了，我得赶快去跟夫人说声，好拿主意，您先歇着……”

    “别……着急……”瑾言觉得肺都要炸开了，毕竟许久不曾这么高强度地跑步了，“那边我……安排好了。你快……把母亲和……父亲转走……”

    “小姐，您先歇会儿。”瑾言说的断断续续的，刘妈妈一时也难以听清。

    瑾言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桌边的茶一口灌了下去，终于觉得呼吸平稳了些。“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府里出事了。赶紧的，把父亲和母亲转移走，从南陵院后门走，挑偏僻的地方走，沿着小路到厨房去。”想了想，瑾言又加上一句，“就挑几个信得过的，人越少越好。要快！”

    瑾言的神色太过严厉，刘妈妈不禁一愣。又马上回过神，点了点头，“沿着小路去厨房，婆子记住了。”说完，急急忙忙地进屋了。

    瑾言又进了西侧屋，那是丫鬟住的地方。她知道，母亲柳氏最信任的奴仆中，除了刘妈妈以外，便是春香、夏香、秋香、冬香四大丫鬟。每晚当值的除了刘妈妈外，最少也有两个人。春夏秋冬四人，又是懂些功夫的，母亲那边的人手应该是够了。至于剩下的这些丫鬟，大概只能听天由命了。

    “快起来，出事了出事了！”瑾言直接踢了门进去。

    一众丫鬟都醒了。掌灯了小丫头点了灯，一看见屋门口站着的瑾言，面露惊讶之色，“小姐怎么过来了？”

    “府里出事了，赶紧都穿好衣服跟我走，要快！”

    瑾言见大家似乎都愣愣的，不禁一急，“有人闯进来了，杀人放火懂吗？赶紧穿好衣裳跟我走啊，等死吗？！”说完又赶紧去另一间屋子喊人。

    一众丫鬟，共十三个，在几分钟里都收拾好了，个个面露惊惶之色。

    瑾言急急地往外走，“你们，出了南陵院就赶紧跑吧，随便哪里去，最好先到后花园里躲躲，别挤到一块儿。记住，要分散跑。跑出去的时候都高声喊，‘老爷小心，夫人小心。’惶急一些，可明白了？”

    一众人都方寸大乱，面色惶急，这时候哪里听得明白。

    “可明白了？！”瑾言厉声说道，“要活命就按我说的做。分散跑，高喊‘老爷小心，夫人小心’，往角落里躲，明白？”她视线转了一圈，“夏香，你先来。”

    夏香难得是个镇定的，急急地往外跑了，“老爷小心，夫人小心……”一溜烟，往拐角处一跑，就不见了人影。

    “就这样，懂？”

    剩下的人一哄而散。远远地，四处传来一声声，“老爷小心，夫人小心……”

    声音渐渐地往外传了出去，瑾言也不禁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一身的汗。

    拐角处光影一动，远远地窜出个人来。

    瑾言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最早跑掉的夏香。

    “夏香，你怎么回来了？”

    “奴婢得护着小姐。”夏香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板一眼地说道。

    瑾言愣了下。

    “小姐，往哪里走？”夏香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瑾言面色有点古怪。“厨房吧，我们沿着小路……”

    瑾言没说完，夏香直接到她面前，双手一捞，把瑾言放倒在她背上，“小姐抓好！”瑾言还有点懵呢，夏香已经健步如飞地跑了起来……

    瑾言：……

    瑾言心里哭笑不得，也有点诧异。这夏香分明是功夫不错的模样，平日里怎么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不过眼下她也没时间多想。有夏香带着，的确是快了不少，到了厨房的时候，林师傅正握着一把银枪，立在门外。周围还有十来个家丁，在门外来来回回地巡视着。

    这林师傅本名林冲，瑾言知道的时候呵呵了好久。他本来是个中型规模的镖局局长，因为某些原因得罪的当地的富豪，又是个嫉恶如仇的，杀了富豪以后自个儿亡命天涯，后来遇上了江铠，二人一见如故。江铠帮他申了冤，他便追随江铠，做了江府的护卫长，很是尽职尽责。

    瑾言落地站定，给林冲行了一礼，“林师傅，有劳了。”

    “小姐客气了，林冲惭愧。”林冲的脸色很不好看，“让江府举家受惊，林冲愧对国公爷嘱托。”

    瑾言摇了摇头，“府里混进来了人。这不怪林师傅，有人故意为之罢了。对了，其他人如何了？”

    “小姐放心，林某分了一队人去护住了灵堂，那些个守灵的人都没事。大少奶奶那边顺儿去了，看这模样，恐怕是……”说着，林冲的脸色越发羞愧了。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混进来了人，等到映琴带着人赶到的时候，他按着吩咐来了厨房。垂帘阁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是看这火光冲天的模样，约莫是不好了。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都在颤抖。

    “林师傅莫急，嫂嫂和阿谦我已经转移走了。”

    “什么？”林冲有点惊讶。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林师傅，府里的护卫事宜我便交给您了，护住人要紧。您吩咐下去吧。”

    林冲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小姐放心，剩下的事林某已经安排好了，在下这就去会会那些个胆大包天的贼子，怎么着也得留下个一两人！”说完，也不待瑾言开口，握着一杆银枪，几个踏跃便消失在黑暗中。

    刀剑相撞的声音越发明显了，待在厨房的一众人脸色都有点发白，柳氏更是神色间难掩哀戚。瑾言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漂亮的眸子却越发冷厉了。

    垂帘阁，柳香阁。瑾言盯着墨黑色的夜空，这两个方向火光冲天，连空中也泛起了些微橙色来，空气中弥漫着一阵阵焦黑的味道，直逼得人心情压抑。早春的天气还很寒冷，厨房里边，因为害怕惹来那些贼子，也不敢点灯。私下里有人在哭泣，压抑着声音，悲凉又惶恐。瑾言从未觉得这么冷过，从身到心，冷得彻骨。

    刀剑声渐渐地止歇了，来往的吵闹声，救火的声音也渐渐地消停了下去。厨房里还是一片漆黑，大家的情绪倒似乎安静了些。瑾言也不知道自己就这样站了多久，等回神过来的时候，林师傅正在她面前不远处站着，一脸懊丧。

    “怎么？”

    “死士。抓到的时候便咬破**自尽了。一共好像有二十人，武艺高强，是专门受训过的，杀了九个，自尽了四个，其他的跑了。”

    瑾言的脸色有点凝重。今晚的事，跟江习没有关系打死她都不信。只是她没有想到，江习竟然真的敢这么一不做二不休，她也万万没有想到，江习手里竟然有死士。他一个文臣，哪来这么多武艺高强的手下？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同伙？不然以江习那样多疑谨慎的人，怎么会这么迫不及待？

    林冲站在不远处，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瑾言，心里一时有些复杂。今晚的事情，实在太猝不及防了些。那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跟着府里的人里应外合的。刚才收拾完了残局，他已经从各处人那里得来了整体的情况，他的人至今都找不到大少奶奶和小少爷在哪儿，可见是个十分隐秘的地方。眼下，夫人和老爷都是小姐转移到厨房的。养在深闺的小姐，在大难来临的时候，不自乱阵脚已经是不错了，她还能指挥着别人及时躲避，尤其是选在了厨房这样的地方，任谁也想不到吧？他可是听说，晚间的时候她特地让人将夫人的住处搬了的，要不然老爷和夫人这次能不能躲得过去还很难说……她也真是够大胆的。一时间他又想起曾经跟江铠喝酒时，自己曾夸大少爷温文儒雅，沉稳笃实，二少爷心思缜密，才思敏捷。那时候江铠笑得很爽朗，拍拍他的肩膀似乎是说了一句，那是你没见过我家三儿。那时候他以为江铠是喝醉了酒，又宠女成性，开个玩笑罢了。不曾想，国公爷他，可能真的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林师傅，府里晚上巡夜的事情就先麻烦您了。”

    林冲点点头，抱了抱拳下去了……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