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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六章 线团的白狮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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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孩子最敏感,线团自小就知道不能在奶奶面前提妈妈,否则奶奶会不开心。

    那时候每周只星期日休息一天,线团周一到周六住在奶奶家,周六傍晚爸爸来接她回自己家,周日晚上再送她回奶奶家。

    直到七岁,要上爸爸厂里的子弟小学,线团才回到父母身边。

    线团的妈妈对于女儿的回归,没表现出太多的高兴。

    她习惯过两人世界,家里突然多出第三者,虽然是自己的女儿,有时也会感到不方便。二来她为人要强,伶牙俐齿,而线团却不是个风风火火的,四平八稳的性子看在妈妈眼里皆是不耐,做什么都又慢又不好,每天早上出门,下午放学回家,但凡是母女俩相处,催促责骂是不会少的。

    最不便的是夜里。厂里分的宿舍都不大,住宿条件不宽裕,除了厨房厕所外,只一个大间,爸爸在大衣柜边靠墙角的位置安了张单人床给线团,隔着父母睡的大床顶多一米远。

    这时节,国家提倡个体经济,许多村办个体的厂子如雨后春笋,线团爸爸的厂子虽是老牌国营大厂,但大家都习惯了铁饭碗,凡事以厂为家,干活得少,混日子的多,又有退休病养等负担,效益不好。

    生产工人还好一些,干得多奖金多,象线团爸爸这样的闲职,不是干部编制,只能拿个平均奖金,而与此同时,钱的作用在生活中体现的愈发明显。

    搞导弹不如卖茶叶蛋的,能写写画画却挣不来钱的线团爸爸已经不能满足线团妈妈人前显摆的要求了。家里住的地方小,只有一张桌子,既当餐桌又当书桌,身兼数职,以前妈妈一看到爸爸铺开纸,练字或画画时,就两眼向往冒红心,殷勤地端茶倒水削苹果,自觉地红袖添香。

    而现在,但凡爸爸一拿纸笔,妈妈的脸就黑如锅底,不断地念叨纸笔花费多少,肉多少钱了大米也要涨价了、谁谁的对象倒腾什么挣了一大笔、谁的男人这月拿了多少奖金、谁家刚换了大彩电……

    到后来,小声的不满念叨升级成指桑骂槐,整天不务正业捣鼓些不能吃不能喝的东西,还要浪费钱,有本事挣钱去呀,卖字画啊……

    于是就会发生各种争吵,吵架是常态。

    虽然所谓的吵闹更多时候是妈妈一个人独占舞台,喝念作打演得热闹,爸爸多是沉默不语,夜里才是他的主场。

    只要白天有争吵,到了晚上,他一定会在那张大床上拿回主导权,把她压在身上,听她求饶……夫妻亲-热成为另类报复,也真醉了。

    小线团哪里知晓这些个成人的勾当!

    白天妈妈刚歇斯底里发作一通,晚上缩在小床的小孩子睡得不安稳,被一阵阵古怪的声响惊醒,隐约中见不远的大床上,爸爸骑跨在妈妈身上,好象是把她压在下面打,妈妈呜咽着不停地抽泣求饶,爸爸却不理会,喘着粗气扭转了她的身子继续打她,噼里啪啦,发出很响的撞击声……

    妈妈不停地喊着好人好人你饶了我吧……线团吓坏了,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捂着嘴不敢出声。

    在她小小的心里,妈妈比爸爸凶多了,连她都怕了要求饶了,爸爸肯定是气坏了,她只是个小孩子,爸爸是不会听她的劝阻的……而且祖母送她回家时反复告诉她,不要理会爸爸妈妈之间的事,“……大人间的事,小孩子不要管,你只管认真读书好好上学。有什么想要想吃的,礼拜天回家,跟祖母说……”

    线团有心将夜里这桩可怕的事告诉祖母,可是祖母向来不愿意听到妈妈的事情……关键是第二天早上,她小心翼翼地观察,发现妈妈并没有异样,还是早起做饭,中气十足地喊她起来吃饭,嗓门高高地连声催促,爸爸也很正常,象往常一样骑自行车上班,捎着她一路去学校。

    她决定不让祖母心烦,或许只是自己搞错了……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

    直到过年时,远在西北的二姨回来看外婆。

    二姨很早就离家在外地,常年不与家里的姐妹们相处,对线团的妈妈不象其他姊妹那么疏远。她待线团很亲切,听到外婆说线团妈与线团爸有时会打仗,就微笑着问线团:“……爸爸妈妈吵架你怕不怕?有没有跑出来劝他们别吵了?他们听吗?”

    纯粹是安抚小孩子的语气。

    线团却当成真的提问,她很认真地想了想,“怕,我不敢下去劝,爸爸妈妈不会听我的的,我都藏在被窝里装睡……”

    “傻孩子,大白天的你装什么睡!还藏被窝里……”

    二姨和外婆被这满是孩子气的话说笑了。

    “不是白天!他们都在晚上动手打仗!”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我就是藏在被窝里:“他们以为我睡了,爸爸把妈妈压在身下打她,她求饶也不停手……要打很久……”

    “住口!胡说八道什么!”

    线团的话音未落,线团妈在外间听到,咆哮一声就冲了过来,抡起巴掌没头没脸地就拍下来:“死丫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你干什么!”

    外婆忙喝止她,二姨将线团拉开护在身后:“你疯了,她还是个孩子……”她懂什么!是你们做父母的行事荒唐,不知道避讳孩子!

    妈妈突然发难,虽有二姨护着,线团还是被打了两三下,头上脸上疼得很,火辣成一片,惊慌失措地躲在二姨身后,眼泪哗哗往下淌,却不敢哭出来。只憋得自己抽抽噎噎,不停地打嗝。

    这场闹剧在外婆对妈妈的喝斥中,在爸爸涨红了的羞愧难堪的脸,在二姨对线团细声轻语的安慰下收场。

    没有人告诉线团她做错了什么,只二姨略带尴尬的告诉她那是大人的事,爸爸妈妈并没有打架,小孩子不懂……不懂的事不能说……

    一连几天妈妈都沉着脸,看向她的目光颇为不善。线团本就是个敏感的小孩儿,哪里不知道是自己说了不应该说的话?愈发地胆颤心惊,将夜里父母床-上打架这件事视为恐怖之源。

    祖母知晓了,叫了爸爸去狠训了一通,要么给线团转学跟着她过,要么回去想办法解决……线团担心自己做错了事惹祖母伤心,就藏在院子外的窗户下面偷听……

    “……你们也有脸称父母?下作!”

    她听到祖母气得发抖的声音,听到爸爸羞愧地唯唯诺诺,保证自己会解决好。

    她想跟祖母一起住,但也知道现在情况不同。

    婶婶带着刚生的小弟弟住在祖母家里……叔叔是船员,半年在海上飘,婶婶娘家远,祖母在婶婶还大着肚子时就接在家里,照顾她生小弟弟……

    祖母白天还要上班……家里也不够宽敞,婶婶带着小弟弟住在她原先住的小房间……小弟弟太小,她不能跟着婶婶一起住,若是跟着祖母睡,祖父身高体胖,自己一个人就占了大半张床……哪还能再多躺一个她?

    线团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知道祖母是真喜欢自己,若是可以,她肯定是想让自己住过来的……她一点也不想回爸妈家住,妈妈总是吼她,急了还会推搡拍打她,祖母从来没有打骂过她,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她……

    爸爸想了个方法,搬走一个单人沙发,把大衣柜往前移,在墙壁与衣柜后面隔出一个小空间,把她的小床搬到衣柜后面,在小床四周拉上帘帐,就象一个独立的小房间。

    线团很喜欢这个小小的角落,隔着大衣柜,她看不到爸妈,爸妈也看不到她。她偷偷找了点棉花,团成小团,睡觉时就塞进耳朵里,不知是棉花团起到了作用,还是大衣柜隔音,反正自从她搬到这个小空间后,夜里就没再听到古怪的声响……

    有时她突然从梦中惊醒,虽然听不到什么声音,却会有种诡异的感觉,仿佛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大衣柜的那边,爸妈又在打架……

    为什么八姐要说线团的事,却先交代了这么多线团父母的事情呢?因为后来线团长大了,线团的感情婚姻遇到了问题,她去做心理治疗,心理医生的诊断结论是,童年时代的遭遇是她一切心理问题的根源所在。

    祖母对妈妈的态度,给了她很强的心理暗示:婚前性行为是不自爱不自重的表现,甚至严重到她会认为主动看上一个男人,耍手段与他在一起,也是不道德的。

    同时,对二姨等外人道出父母打架的事情,母亲的责打、众人的反应在她小小的心灵里种下阴影:性是可耻的,尤其是不避讳人的亲热更是不知廉耻……

    人的心理是很怪的,愈被克制的愈想去逆反,一方面是理智地提醒,一方面是天性的做祟,不能得到释放与解脱,愈压抑愈容易扭曲。

    ……

    这两种认知占据了线团的潜意识,使她长大后没有办法正确地对待自己的爱人,又在父母的推波逐澜下,一次次做出错误的判断,将原本属于自己的幸福愈推愈远,到最后,竟将老公推给了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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