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讲了个故事，丢了个思考难题给八姐，见小八纠结地挤做一团的五官，不由叹口气，总算想起一个当初选她做凡间代理人的原因了。

    这孩子，一根筋。

    往好里说是赤子心，往坏里说是蠢。

    做媒婆的，最怕私心过重贪欲多，为了钱财，黑白颠倒，什么样的嫁娶姻缘都敢大包大揽，只要给钱就行。

    需知媒婆多得些小财，可能毁掉的却是两个人和两个家族，所以，在凡间甫一开始实行媒灼制度后，他从数百数千个候选人中，一层一层过筛子似的，最后选了小八，就是觉得这孩子，虽然有点爱财，却懂得何谓取之有道，不因一己私利就乱点鸳鸯谱。

    虽然人心不足，世事多变，用心量媒之后点的鸳鸯谱也不能确保姻缘美满白头携老——

    日子是各人自己过的，好不好的，媒人只是铺了白纸研了墨，文章作得如何，看夫妻本领。掌媒的人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这数千年，他冷眼旁观，小八不管投胎在何地，如何干上媒婆营生的，从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虽然说的时候也会运用技巧，不免略带夸张，总体上却不会坑蒙拐骗，算计任何一方。为此也没少吃亏受威胁。

    想起过往，月老心情微霁，小八虽说现在不做媒婆，壳子也换了几茬，这颗傻傻的心倒是没变。

    微微笑，丢了兀自纠结的八姐，月老驾云离开，正如诗中所作：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轻轻地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噢，不能轻轻地招手，招了手，云彩就飞过来了……月老返回天界时，正赶上织女日行一次的作品秀，织金锦妆花锦百花锦云霞缎天光缎……流光异彩，霞云满空。

    看来织女今天心情不错，织得云锦缎又多又美，天空仿佛铺满了色彩的盛宴。

    月老已经多年未曾有心情看织女秀，难得今日因八姐心情好，正好又赶上了，就停了云头，驻足观看。

    论起天界的配色高手，还真非织女莫属！瞧这颜色运用的多么娴熟！

    赤橙黄绿青蓝紫，每一种云锦是一个颜色，每一种色调中又分为深浅不一多个层次的色值，构成满天的画幅。这些画幅无风自荡，飘逸间随光线变化色彩幻变着，静谧中仿佛颜色在唱歌，美不胜收。

    “见过月老。”

    站在一旁目含寂寞欣赏自己个人秀的织女发现了月老，眸露喜色，飞飘到近前行礼，“您是从凡界而回？……”

    织女这次的秀场铺垫的有点远，主场不在惯常的西天，看月老出现的方向，织女不难猜出他是从凡界回来的。

    “嗯，织女仙子……”

    月老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算是做了不失礼的回答。

    “云蒸霞蔚，仙子的神通愈发精进了……”月老礼貌地点完赞后，动了动脚下的云团，准备离开。

    此番相遇是个意外，他本与织女没多少交情，更因为当年的事，遭了一把无妄之灾，不怨已是月老神官心胸开阔，若还要他与织女谈谈交情相亲相爱，是没那份心情的。

    “月老请留步！”

    织女上前一步阻在月老正欲去往的方向：“小仙昔日妄行，连累了神官，心中难安，一直想找神官道歉赔罪……还请神官原谅则个……”

    深深鞠躬，深施了一礼。

    “仙子言重了……”

    月老淡淡说道，身子向旁边闪了闪，避开了织女的躬礼。

    这时候想起来了？当初不听善言相劝，反怪本神多事的又是哪个？

    织女脸一红，眼眶里闪动着水光：“月老，往日种种都是我的错，您，您原谅可好？再说，我，我……也是事出有因……”

    月老暗叹一声，当初的确是事出有因，但他也的确是被无辜迁怒，损了一千年的修为。一千年看似短暂，但他这掌媒的神仙修为得来不易，为不值当的人或事，白白被天帝罚去，心胸再宽，也是颇不自在。

    是以这些年，他是不愿意见到当年的三位当事者。

    “事过境迁，无需再提。告辞。”

    月老面无表情，冷淡的语气着实罕见。换个方向走。

    “月老！请留步！小仙有事相询！”

    织女见月老要走，急切间忙出言阻拦：“月老，请留步！”

    ……？

    月老驻足，神色淡然，等她率先开口。

    织女神色莫明变幻了几次，方咬牙低声问道：“请问月老，小仙与那，那牛郎，可有仙缘？”

    噫？！

    月老一愣，没想到她问得竟是这个！

    有没有仙缘，你自己不知道吗？再说了，有没有仙缘又如何？当初你们仙凡有别之时，你不也偷偷下凡嫁他为妻生儿育女？

    你违反了天条，却累及无辜！想到自己平白失去的千年修为，月老着实有些不爽，不冷不热道：“仙子此言，是要消遣本神吗？”

    现在才想起问这个，不觉得太晚了吗？

    当初织女几个仙女偷下凡，在下界碧莲池洗澡时被牛郎偷去了衣服，因此得了一番姻缘，织女隐瞒身份，嫁给牛郎，为其生儿育女。

    二人只顾着你浓我浓尽享天伦，织女忘记自己在天界的职责，荒废了布耘织霞，令来访的天庭贵宾颇为不悦，险些引发外交纠纷，王母失了颜面，知晓详情后，大发雷霆，派天兵将织女捉回天宫。

    原本应该是严重渎职与私婚凡人两罪并罚，但因为是自己的亲孙女，王母怒后，还是从轻发落，只是罚她天天织云锦，每日公开秀，不得一日有误。

    此事牵连甚广，多名神仙受到或轻或重的连带责任，包括当日与织女同下凡的仙女，知情不报的礼部神官、天界巡兵等，甚至连掌管三界姻缘的月老，因为没有及时发现仙凡私婚，受到迁怒，被罚了千年修为。

    非是月老疏忽，实乃是织女颇受王母宠爱，织女的红鸾星上有王母布下的仙障，月老除非动用掌媒神官的特别神通，否则是看不出织女的红鸾星是否发红光摇动。

    天界最有权威的几个大佬若对儿女子孙的婚事另有安排，皆会在知会月老之后，按此法设下仙障，此举乃是告知掌媒的神官，婚事未定前不易公开，无事莫要查看，待得婚事做成，自会收了仙障来月老宫仙缘册登记。

    神仙也有江湖，联姻亦是惯用手段。

    月老对这样的暗示心领神会，又哪里会无端地损耗自己的修为动用神通来特别关注织女？一来他无偷窥癖好，二来织女事发时间极短，按天界算也就是几日时光，即便月老有心查看，又如何来得及？

    王母不检讨自己，反怪月老失职，放纵了织女与牛郎的仙凡私婚，没有及时掐断红线，亦没有及时上报天庭。

    天帝既恼怒织女丢了神仙脸面，又恨先祖种下的因果落在了自己当政期间，遂一并迁怒月老，罚了千年修为。

    是以，月老是在织女私婚案中除礼部神官外，第二个被重罚的。当事者织女所罚不过是返回原职继续工作，工作量略有增加，修为却未受损。

    天帝与王母的旨意，向来兢兢业业的月老只能认了，如何还愿意再见织女牛郎与那头老牛？！

    天帝柿子捡软的捏，不敢重罚那头生事教唆的老牛，担心沾上因果，月老为下属神官，不得不担负大部分责任。

    现如今牛郎业已成仙，在那头老牛辖下做事，虽有银河拦着，王母也允许他们夫妻二人七夕相会，都说先上车再补票，他们是先上车未补票，下趟车的特殊票都有了，还提什么前车的补票？

    月老不想搅和，抬脚又要走。

    一低头，袖子被织女拽住了：“月老，月神官，您暂且留步……我，我实在没办法了，请您帮帮我……牛郎他，已经很久没见他的面了，几个七夕都没露面……先前说是忙，刚见面就急着走，后来，干脆不来了，就只打发个小童儿来知会一声……”

    织女泣不成声……

    月老心软，紧绷的脸和缓了下来：“哭哭啼啼做甚！你想问本神什么？”

    若她问的不涉及天机，只是自个儿的姻缘，对月老而言是顺口而已，全在心情好不好，倒也不是不能说上几句。

    “月老，小仙想问问，我与牛郎的关系可入了仙姻册？”

    织女小心翼翼问道。

    “入没入册你竟不知晓？”

    月老颇感意外，你都有本事仙凡私婚，居然还不知道自己的这桩婚事做不做准，自己是有主还是没主儿的，仙姻成了没成，心中竟无准数！

    织女也憋屈地很，当年少不更事，被牛郎盗了衣服，光着身子泡在水里，又羞又急，见这捡了衣物的少年郎一表人材，情真意切要娶自己为妻，若允了就上前递衣服给自己……不然的话，男女授受不清，不好贸然相帮坏了她的清白名节……

    她见他言之有理且情义不假，就应允了下来，原以为凡人寿元短，即便与牛郎做成了姻缘，在凡间过上几年，天界无非才几天，权当下凡历练一番。

    于是就嫁他为妻，真心对他，真心过日子。

    只以为天界偶尔少几日云锦应该不打紧，谁知会有贵宾突然到访，暴露了她私婚凡人玩忽职守的事实，这才惹怒了王母。

    “还请月老明示……”

    丢脸的事儿多了，也不差这一桩了。织女打起精神，再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