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儿？”

    虽说视线不清，但通过身影宽窄和高度来看，应该就是崔绍唐的贴身丫鬟小昭无疑了。

    “阿郎？”

    崔绍唐走道是灭了灯笼的，故而站在门口的小昭，也不敢确定眼前那黑乎乎的一团，是否就是崔绍唐。

    听着小昭试探的呼唤，崔绍唐心中一动，黑暗之中的双目，却是放出精光来。

    “阿郎，是你么？”

    放慢了脚步的崔绍唐将双肩尽量撑开，夜风灌入衣衫，整个人都膨胀起来，他再将双脚一掂，若只看轮廓，到真是有几分暗夜魔神的感觉。

    “啊唔”

    喉咙里发出低沉拖沓的古怪声调，身体随着缓慢的步伐而左右大幅度摇晃，他这古古怪怪的样子，顿时引来门口小昭的一声低呼。

    “你你是什么东西？”

    小丫头颤抖的声线，在黑乌乌的环境下很容易引发人的遐想，崔绍唐暗暗好笑，却仍旧保持着那种古怪的姿势，一面前进，一面发出低沉的嘶吼。

    “我我要叫人了！”

    很显然此时小昭已经非常紧张，她的身体在缓缓后退，直到脚后跟顶住那咯过崔绍权宝贝的门槛，才不得不停下来。此时这丫头应该是想跑的，但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又让她咬牙留在了原地。

    “你你难道吃了我家阿郎么？”

    “嗯？”

    小昭的话，让崔绍唐喉头停止了颤抖，他从略带哭泣的嗓音中，听出了小丫头对自己的担忧，也突然间明白，之所以这丫头坚持到现在没有转身逃跑，完全是因为自己。

    “昭儿”

    “啊！你还知道我的名字，你，你究竟是什么”

    崔绍唐真没有想过继续吓小昭，他只是一时间没能将嗓音调整过来，结果却是吓的小昭原地跳起，转身冲进了房间。

    “这可真是个意外。”

    恢复原状的崔绍唐，朝着黑乎乎的房间里望了眼，随后摇了摇头。他没打算将灯笼点燃，以免引来小昭的询问。

    就在他以为小昭定会逃回被窝里簌簌发抖到天亮的时候，房间里突然亮了起来，而此时崔绍唐正如那天的崔绍权一般，两脚跨在高高的门槛上。

    “我打死你！”

    小丫头带着颤音的怒吼刚刚在崔绍唐耳边炸响，猛烈的破风声就已经劈头盖脸的向着崔绍唐压了下来。

    “不要啊，是我！”

    抬头一瞄，崔绍唐心中发出一声惨叫，他本能就要蹲下，然而就在他膝盖弯曲的那一瞬间，崔绍权捂着裤裆痛哭流涕的模样突然在他脑海之中闪现了出来，当即，他身体就变得无比僵硬，如此一来头上落下那物，他却是怎地都躲不开了。

    “阿郎”

    随着光线转亮，加之崔绍唐的惊呼，小昭其实是已经认出崔绍唐来，只不过她人小力气小，已经甩膀子挥出去的东西，却是无论如何都收不住了。

    “嘭！”

    崔绍唐只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视线之中的小昭，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此时他反而不觉得疼了，在昏过去之前，他最后想到的一句话就是：“六月债，还的快。”

    “阿郎你为什么不躲开呢？”

    当崔绍唐再度清醒后，发现自己又躺回到了床上，没曾想这才几天的功夫，他又再次品尝到了头疼的滋味。不过今日的疼与那天是不同的。

    小昭红着双眼，手中捏着湿毛巾，守在床边，脸上泪痕清晰可辨。

    崔绍唐看了看窗外，天还没亮，或许是为了能够看得清楚些，小昭在屋子里点起了三盏油灯。

    “怎么想到去外面等我的？我不是说了么，肚子不舒服，要去茅房”

    小昭平日里为便于伺候崔绍唐，就住隔壁的耳房之中。别看丫头年纪不大，但其实睡眠很浅，尤其是打崔绍唐生病之后，小昭常常是衣不解带的过夜。到后来，哪怕是崔绍唐这边没有动静，她一晚也会惊醒几次，醒了就去崔绍唐房间里看看。

    自打上次崔绍唐清醒之后，晚上睡觉就不会敞开着门，小昭自然不能再进去，但她仍旧会在窗户边听上一阵子，确定里面呼噜声顺畅，才会放心的去睡觉。

    此番就是因为小昭在窗户边上没听见呼噜声，再一推门发现没锁，屋子里更没人，才紧张的在门口张望。

    本来嘛，崔绍唐要是不起捉弄小昭的心思，也断不至于挨这一个“当头棒喝”。兴许是“上辈子”职业的原因，崔绍唐在没有任务的时候，总喜欢弄点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之类，得以放松时刻绷紧的神经。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里没整到别人，却是自己栽了，看来这老话说的好，人善人欺天不欺，像小昭这样的老实女孩，还是不要捉弄的好。

    摸了摸头顶，有个拇指大小的肉瘤，晃了晃脑袋，崔绍唐觉得应该没有脑震荡的后遗症，他忍不住问小昭，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他中了招，小昭憋着笑半天，才犹犹豫豫的指向窗边。

    “啊？”

    顺着小昭手指的方向，崔绍唐眼珠子猛然抖了起来，他几乎是本能的再度将手伸到头顶摸了一圈，确定头发都是干燥的，之后又将摸过头顶的右手放在鼻下使劲儿嗅。

    “刚刚顺便倒过，也冲洗干净了的”

    小昭微微摇晃着身子，低着头，只是眼珠子飞起，一面偷偷窥视崔绍唐，一面低声说道。

    “昭儿啊，下次咱们换个好不？万一这马子里还有那岂不是糟糕了。”

    崔绍唐此时的心情，只有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劫后余生！”幸亏小昭勤劳，否则他此时唯有跳进水井，才能洗个干净了。

    “没事了没事了，昭儿你去睡吧！”

    确定自己没有沾上味道之后，崔绍唐将兀自内疚的小昭撵走，满心晦气的蒙头大睡起来。他这一睡，就直到咚咚鼓震天响，才将他从睡梦之中惊醒。原本他就已经养成条件反射，自身的生物钟会在鼓声起来的那一瞬间将其唤醒，今日却是例外了。

    敲门声几乎是在崔绍唐睁眼的同时响起。

    “是昭儿么，进来吧。”

    摸了摸头，那小肉瘤像是收敛不少，只是触碰到仍旧辣丝丝的疼，但已经不碍事了。

    穿戴整齐的小昭，端着水盆进来，给崔绍唐做个人卫生。

    说起穿越之后，真正让崔绍唐不能习惯的，还是这个时代落后的卫生条件。比如上个大号罢，事后处理方式竟然是又薄又韧的竹片，一把插在筷笼样的竹筒里，每每崔绍唐拿起来的时候，都感觉自己某花一阵阵发紧。

    洗澡洗头更是麻烦，尤其是洗头。他实在是受不了头皮发痒的那种感觉，可小昭也好，崔莺莺也罢，就是死活不要他洗，说什么大病初愈，洗头容易中了风邪，崔绍唐觉得再不洗才会出问题。

    望着娇小的小昭，吃力端盆出去的背影，崔绍唐嘬着嘴里的盐沫儿，那股粗盐涩口的滋味让他在心中发誓——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弄出个像样的淋浴来，好好的洗一洗。

    不过今日是不成了，刚吃过早饭，崔莺莺就已经候着，准备陪崔绍唐去通四海，名义上是选坐垫布料花样，其实目的如何，怕是只有崔绍唐自己才清楚。

    崔莺莺如今是有些迷糊的。自打大病之后，过去那个浑浑噩噩的崔郎，像是顺水而去的风帆，渐渐模糊不清了。眼前这个崔郎，给崔莺莺的感觉，仿佛就是一潭不见底的深渊，大多数时候，风平浪静，但若外界稍有风雨，这深渊，就会电闪雷鸣、翻波涌浪。

    怕是崔绍唐自己都还不知道，就这样几天时间，他已经给崔莺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或许还是因为崔绍权那凄凉的结局，让崔莺莺不敢再小觑自家的阿郎。

    “阿郎，该去通四海了。”

    “好！”

    对于崔绍唐来说，出坊里上街，这已不是头一遭，只不过去瞅长安的集市，到也让他颇觉新鲜感。

    跟后世不同，长安城被笔直的大街划分成豆腐干样的坊里，大街上是不准开门做生意的，甚至普通人家的门，都只能开在坊里巷子中，只有那显赫富贵人家，才有资格大街上开门，摆上白玉台阶、镇宅神兽。

    可数十万人聚集的地方，商品交易是不可或缺的，为解决这个问题，长安特别设置了东、西两个事迹，专门开辟用于做买卖。通四海的铺面，就在东市里，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好的位置。

    崔绍唐两人在咚咚鼓响没多久就乘着牛车去了东市，然而呈现在崔绍唐眼前的东市，却显得略萧条。

    “赶集的人多在午时之后才来，这会儿满街都是商贾在忙碌。”

    盘腿坐在崔绍唐侧后方的崔莺莺，突然开口说道。

    “这女人的观察力还真是敏锐，自己一不留神，竟然就被其窥破了心思。”崔绍唐心中暗暗惊讶，也是提醒自己，在崔莺莺面前定要多加小心。

    “嗯。”

    轻轻点头却不置可否，崔绍唐用这种方式来隐藏自己的心思，但落在崔莺莺眼中，却是让崔莺莺更坚定自己的判断——自家这个阿郎，确实是变了。

    牛车贴着一人高的坊墙，转进一条巷子口，避开一列扛着箱子的苦力，随着赶牛家仆的一声吆喝，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

    崔绍唐的左边，是一个两丈阔的门面，三层跟门面同宽的台阶，早已经被水泼的铮亮，台阶两侧更有石雕貔貅，大嘴瞪眼，活灵活现。

    抬头看，卸下门板的门楣上，挂着一匾，上书“通四海”三个大字。

    “啧，气派。不知底细的话，怕是误以为到了王府门口了！”

    望族在这个时代的荣华富贵，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在崔绍唐眼前，展露出一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