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但对有些人而言深夜并不意味着休息。乔森在房间中借着蜡烛在写着那个剧本，奥莉娅在一旁用一个小小的锉刀打磨着属于自己的勾弦扳指，卓莎捧着一本书在读，不时用鹅毛笔在纸上计算着什么。

    同样的夜晚也笼罩在更多没有入睡的人头顶，绝大多数这样的人是在作坊中拼命劳作为了赚到足够自己饿不死的铜币，也有一些人则是为了让这样的劳作能够稍微变得轻松一些就能养活自己。

    码头上夏尔的小屋内，聚集了三十多人，并不宽阔的地方塞满了人，像极了鲱鱼繁殖时候的捕鱼船，劣质烟草的臭味四处飘荡。

    夏尔手中拿着一支笔，埋头写着什么，不时抬起头回答旁边那些人的问题。

    “就这么定了，在花月一日那天一起罢工，整个达尼城的雇工和自耕农都要参与进来，你们负责分头联系，但要记住，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决不能提前泄露出去日期。

    这一次你们一定要记住，任何一次大规模的活动，在开始之前首先要想到如何结束。罢工不是目的，只是手段，这一点务必要搞清楚。

    首先，雇工的要求是每天十二小时工作制，这是我们的底线。一天的时间，一半工作，一半归我们自己。

    然后，工钱和薪水，必须设定最低限额，即每天工作的薪水不得低于三磅黑面包等价的金钱。

    要求作坊主和工厂主同意在作坊中受伤后的赔偿，以及最低生活保障的伤残保护。

    至于自耕农和庄园农奴，要求贵族废除首夜权以及首夜权税，每亩土地的税由原来的一半降低到三分之一。

    这些是我们的最低要求，如果不答应并且写进法典，我们就要一直持续下去，这一点你们放心，我已经通过朋友运来了几艘船的粮食，如果对方一直不答应也可以保证大家的基本需求。”

    最后，夏尔一挥手，用残缺的手指拿起桌面上的草纸，递给旁边的一个年轻人。

    “你去将这里面的内容印上两千份，这一次我们反抗的目标不是那些小市民和小作坊主，争取到他们的支持或者中立，而且一定要严密控制你们手底下的人，不要出现打砸的情况，以免将这些可能的中立者逼迫到我们的对立面！”

    年轻人看了看草纸上的内容，是漂亮的簪花体，内容则是一份详尽的调查，用数字做了详细而明确的说明。

    雇工每天需要工作将近十五个小时才能满足最基本的生活保障，而一切纺纱厂中的雇工每一百人中就有三人可能被巨大的水力纺纱机切断手指或者姣进去头发，大部分雇工只能活到三十五岁……

    小市民是赋予同情心的，他们关心自己的利益，但除此之外他们的思想是摇摆的没有立场的，喜欢同情一切弱者，喜欢追寻一切所谓善良的东西，他们眼中的改革是不准流血的。

    房间里的这些人都是很早就开始听夏尔讲故事的人，一些人仍旧有些不满，怒吼道：“伙计，我们现在组织在了一起，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为什么不让那些贵族和工厂主们答应更多的条件？或者让他们滚蛋，我们一样可以操作那些机器！”

    不少人随声附和着，夏尔摇摇头，笑道：“还不是时候，当有一天所有地方都是达尼城的时候或许有这种可能，但如今，如果我们这么做，就会面临所有人的绞杀。

    圣光教、双月教、贵族、工厂主、小市民……这些人都将会奋力将我们扑灭，在达尼城我们或许有力量，在但别的地方，我们什么都没有，一个达尼城对抗不了整个世界。

    好了，就这样吧，去准备，一定要约束自己的同伴，不要打砸那些小市民，一定要争取到他们的同情心，我们只是为了活下去，而不是为了将他们全都绞死。”

    说完这些话，夏尔的神情微微一变，他听到了一些脚步声，给了旁边这些人一个眼色，几个人立刻从旁边的墙上取下了各样的武器，他们什么都没听到，但却相信夏尔不会犯错。

    三分钟后，外面传来了一阵气喘吁吁的脚步声，一个年轻人匆忙地冲劲了夏尔的屋子，里面的人松了口气，将武器放下。

    “没事了，是圣选之子庄园的达拉克。”

    达拉克端起桌上被人喝了一半的水吞下去，脸上满是兴奋的表情，他也是夏尔的听众之一，也是上一次询问夏尔关于私有财产不可侵犯问题的那个年轻人。

    “达拉克，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是啊，就像是碰到了兔子的猎狗一样，出什么事了？”

    夏尔示意大家先别说话，让这个年轻人休息一会，当达拉克喘息均匀之后，这才大声地说：“夏尔，今天我们的庄园来了一个女精灵，她说了一番话，我觉得以前一直一来横在我心头的那块石头掉了下去！

    她说……为什么只将工厂和机器看成有价值的？我们拼命的劳作难道不是价值吗？无非是现在他们用低廉的每天几个铜币的价格买走了我们的劳动，但事实上劳动可以更加值钱！

    如果劳动和机器本身是等价的呢？我们要求涨工资不就合理了吗？谁规定劳动一天只价值几个铜币？

    任何东西都是劳动和机器相互作用产生的，两者缺一不可，但现在人们下意识地觉得机器是值钱的，劳动并算不上一种价值，所以会让我们产生错觉——是那些工厂主养活了我们！

    如果劳动可以明确地计算出价值，实际上每一个劳动者都应该是工厂的股东才对，那这样我们要求的条件就是合理的，而不是来源于他们的施舍！”

    达拉克是一个满脑子正义的年轻人，他做什么事都会先考虑道德，即便在快饿死的时候他也不会去偷别人的面包，所以那个女精灵的话就如同让他看到了一种反抗的合理性，将心中一切的犹豫都打消了。

    房间中所有的人都低头沉思，夏尔手中的烟卷都烧到了自己的手指上还没有知觉，不断地在房间中踱步。

    “是的，是的！劳动是无形的，从没有人看到劳动创造价值，所以在一些人看来我们活着是那些工厂主的施舍……对，价值的定义这些人都不懂，告诉他们劳动没有价值，但劳动创造价值，简直就是发誓让这些人看不懂……

    但如果告诉他们劳动是有价值的呢？一个小时的劳动折合成金币呢？那么机器和劳动本身本质上并没有差别，只不过一个是有形的，另一个看不到摸不着！对，对，就是这样！”

    达拉克的话可能说的有些颠三倒四，但对于十几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的夏尔却如同黑暗中的闪电，让他在瞬间考虑清楚了一切。

    他固守着哲学给价值的定义，却忘记了哲学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的，换一种说法，这一个简单的道理，将为所有的劳动者点亮前进的灯塔！

    “那个女精灵是从哪来的？”

    达拉克摇摇头：“不知道，今天第一天去那里，用一种奇怪地方法治好了一个人的伤口，然后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大声咒骂庄园的主人吝啬到了极点，连自己的屎都要重新咀嚼一遍——你也知道我们每天都吃什么，而且根本不够吃。”

    夏尔想了一下，急忙询问道：“她有没有带着挂坠？”

    达拉克回忆了一番，点点头，夏尔兴奋地说道：“是不是一个黑色的铁牌？上面画着六芒星？”

    “不……是精灵族的护身符，淡黄色的。”

    失望的表情在夏尔的脸上一闪即逝，茫然地坐在一旁，似乎在回忆什么，许久，对那些人说道：“你们都回去准备吧，时间不多了。”

    等到所有人都散去后，夏尔仍旧遏制不住自己的兴奋，提起笔，在那些草纸上写下了一行字，一行可以颠覆世界的字……“劳动，创造价值。”

    芽月二十三日，星期日，距离花月还有七天的时间，圣教用这种月份代替了旧历，并声称一切都是神创造的，神让植物发芽植物便要发芽，神让花朵开放花朵便要绽放。

    四月变成芽月，五月变成花月，并不会影响到人们的生活，但却无意中增加了双光创世的法理性，深入到每一个信徒的心底。

    乔森算了一下时间，加利文在达尼城被审判的日子是花月十日，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自己这边的准备已经基本就绪，昨天卡恩那边已经传来消息，快船和水手已经准备好了，一旦找到那座小岛，就可以立刻去南方找几个村落抓上一千名野蛮人奴隶。

    这几天奥莉娅和卓莎都在排练那一幕戏剧，那个想当管家的中年人也将可以相信的人的名单交给了乔森，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中午的时候，庄园里迎来了短暂的休息，但仍不平静，有人因为饿极了偷吃了一节甘蔗被差点打死，牧奴者和监工当众行刑，作为一种震慑，这种震慑每个月都要进行一次。

    就在监工举起皮鞭的时候，棠伸出手，抓住了那条布满血痕的鞭子，监工想要拉回来，却纹丝不动。

    “放下你的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