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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4章 阻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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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炷香的光景之后,云山便已然到了北市以外,不足一里的地方,而距离雾海边界,也已只余半里的路途了。

    但就在这里,他却是骤然停下了奔掠的身形。

    修眉颦蹙,怒与不耐交杂之际,他便冷冷如霜地抬起了眼皮,阴厉瘆人地望起了前方的阻路者。

    从他脚下延伸过去的道路,是一个最宽处不足十丈的谷地,其两旁相峙而屹的,则是两座高有近九百仞之巨的青苍峻峰。二者靠谷一侧的山面,俱是陡直如壁,斜垂峭平,其上的植被稀少近无,几乎全是光秃秃的岩面。而那些可以借力踩踏的石缝,却又不但是藏砺塞砂,而且还松脆易碎,堪称巧猿难攀,飞鸟不可栖。

    可此时此刻,面前的这片山谷,居然是被一座橙赤色的阵法光罩,给占了个满满当当,其旁丝径也无,全不给人通行之便。

    阵罩如巨碗扣伏于地,其上生有混混沄沄的亮纹涟漪,不断在闪现,却也不断在消弭,遥观如暴雨之泊,骇浪之海。九只巴掌大的粉色焰雀,正在其中翩飞疾舞,叽叽喳喳地,持续喷吐着密集成绺的桃红色火焰,困杀着一只到处冲撞嘶吼的牛状妖兽。

    此妖长约一丈二尺,高则有七尺过半,三只犄角黝黑如铁,一身皮肤青黑发亮。那些粗大异常的筋腱,如今正凸在其体表之外,疯狂扭动得,犹如一群受痛的蚯蚓。且于其硬皮之外,还有十余个人头大小的青雾水旋,如滚筒水车般,轮转个不休,如池上落叶般,浮游向四方,竭力抵御着周遭空气里,不断披覆而至的煌煌炎威。

    这是一只重角敏牛,气机雄浑而壮,差不多已经到了练气后期的顶峰,也不知是怎么被人引到这里来的?

    而在阵罩之外的另一面,与他隔空相对的,则是两位盘坐在地,且正配合施法的白衣人。

    一人鹄面鸠形,瘦骨嶙峋,面色暗黄似患重病,颈下生痣而若墨污。另一人则唇上有须,容貌沧桑,虽是坐着,但远远看起来,就算是与他相比,也明显是还矮了一两分。

    鹄面人左手执一金光灿灿的雀形雕塑,斜立胸前,右手掐诀不动,口中则是在急切快速地吟诵着一串咒言。每当其嘴中迸语,其胸前雀塑,便也会应之而闪烁,而其额角也会随之再多汗液。观那黄脸苍白,颤抖连连的样子,倒也不似在作伪诈人,应是确已不堪重负了。

    至于那侏儒,则是在其身前的地面上,放置着一个硕大若笠的朱色玉印,长宽一尺,厚达半尺。而他的双手,此下也正在不断地变换挥舞着,驱元运气之际,那一道道的符文光芒,竟如清水出渠一般,接连脱离其手,飞蛾扑火似地,没入到了玉印之中。

    这般看起来,前者应是控雀主攻,而后者则是正以那朱色玉印,操纵着整座阵法,借以产生极高的炎力热度,一则增幅九雀的火焰之威,二则压制重角敏牛的水元之力。

    然而——

    自从他到来之后,这二人竟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从始至终,都是在不缓不急地,对付着阵罩里的那只妖牛!

    如此作态,就是不知,这到底是真的分不出心神呢,还是傲世轻物得,已然目空了一切?

    可是此情此景之下,纵然他怨戾犹存,疑惑满腔,却也不想冒冒失失地直闯入阵,就这么坏人好事。

    所以一瞬的迟疑与思虑之后,他便强行压下了心中的躁动,而后随其右握五指一松,他便陡然散去了火光暗沉的炎竹钎,在这一昼夜之中,最黑暗的时刻里,席地坐了下来,静静地闭起了眼,调起了息,等待起了前方的人与事。

    ※※※※※※

    也就大约二十息的工夫,不远处的九只焰雀,便突然整齐划一地,发出了一声尖厉至极的亢唳。

    其音清脆,若如晶瓷碎。

    于是此声方出,正贯耳如雷之际,这几只小巧玲珑的焰雀,便应着数道“嘭嘭嘭嘭”的炸响,轰然爆裂成了无数流焰。

    然则焰如星点水珠,正溅射四飞,破零三乱,却又于云烟过眼之间,宛如蜂群入**一般,相互联结聚拢,汇成了一个桃红色的汹汹火团,丝隙不存地包裹住了重角敏牛。

    于是乎——

    此处便有一声极尽惨痛之意的哀嚎,长鸣不止,久啸不息地,震颤起了谷面山侧的碎石散砺!

    一时之间,举目皆是昏昏沉沉的烟尘弥漫之景,入耳皆是窸窸窣窣的细物滚落之音。若有不知情者,偶然见之闻之,恐怕还疑有夔龙在此踏海而惊霆,雷公在此鼓腹而降罚。

    好在喧天难久,尘嚣亦不恒,不过堪堪三息的光景,凄而渐弱的哞声,就已泯灭在了这片夜色里,而那释热如日的桃红火球,也终于是仿若泡沫遇燥一般,砰然炸灭,化星如残烛地,寂黯在了空气之中。

    云山感知如此,预料此事已结,自然是当即就蓦地睁目,隔着十余丈的距离,眯眼纳凕地眺向了前方。

    阵法光幕隐而未去,中间那只重角敏牛确然已死,但却不见了妖尸,只余下三只琉璃质地的犄角,静悄悄地躺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在此等暗夜之中,闪烁流转着殷红色的光彩,雄雄魄魄,美轮美奂得,好似在与那黑幕之上的周天群星,相呼相应,以作对歌。

    看来这妖牛,是被某种特殊手段,焚化了尸体,而后产出的某些精粹之质,复又被那鹄面人与侏儒,融注到了这三只模样大变的犄角之中。

    可以预见,这三只犄角若是再被用于炼器,那最终成物的品质等阶,绝对会增长提高不止一筹。

    只是——

    对面二人做完了这些之后,不过是相继望了他一眼,复又转头,相视了一番,便气定神闲地坐在原地,吞服下了一颗丹药,按部就班地炼化起了其中的药力!

    赫然是全无半点撤阵收物,为他让路的打算!

    一霎的惊怒,他竟以为这二人,纯粹是在故意挑衅自己、膈应自己!

    因其不预,因其难料,他心中满怀的期望,自然是立马就被击了个粉碎,本来毫无恶意的换位揣度,亦是被他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却也幸好,他脑筋不慢,养气功夫也并不如何拙劣,幽林掩月术亦在他最初观照至此的那一刻,被重新运行了起来,故而就这眸中寒光,乍闪而逝的一瞬间,他便将鼻中洪沉显愠的呼哧声,安抚成了往昔的绵长悠悠之态。

    烽已沉,柝已静,兵戈之锐意,也刹那被偃平,于是此山此谷,便又恢复了素时的荒寂与芴漠。

    ※※※※※※

    整整一盏茶的光景后,对面二人才前后睁开了眼睛。

    跨过十数丈的距离,穿破极浓沉的夜色,看见云山依旧是在静坐瞑目,望到云山腰间成串的储物袋,鹄面人与侏儒便又微微转头,再次对视了一眼。

    明明目非垂棘,又是在这雾笼云昙的暗夜之中,饶是月华如水,也应照不到此间才是。但却不知为何,他俩人的眼睛里,确又亮起了光,交转起了彼此的意念。

    于是乎,伴着几声沙沙若虫的轻响,这二人便即时站了起来。

    一人作鹄飞之貌,几个跃步,就无言无语地,腾挪到了山谷的一侧,似一沉默寡言的农夫,为军列让起了道路,行起了久不见的方便。

    另一人则是袖袍一拂,掸去了泥尘,仰起了脑袋:“这位师弟,耽误你如此久,实在是对不住了。我这便消去赤焰玄御阵,为你让开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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