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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章 往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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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外青石平地的边缘处。

    李部虽已出楼多时,但却一直昂立于此,仰首眺目,望着天边飘忽不定的雾界云边,失神走念。憧憬与颓败,交转如月,却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而云山伫立其旁,静静等待了足有半刻光景,他才终于是回过了神来。

    ……

    微微瞥了瞥身侧,寂如冰湖寒井一般的云山,眸中异泽一放即收,其人顿时就是一笑:“师弟,可需我带你去器物房、藏经阁一行?”

    一语随心而起,自是通顺,只是他才说完,察觉云山微异的神色,其唇角肌肉登时就是一僵,紧随其后,他则是略显尴尬地笑了起来:“哈哈,差些忘了,师弟你今日才入门,定然不知晓这些。”

    见得笑声破异,那丝僵意即时一敛,他这才又平下了心,静下了气,和声解释了起来:“你此时已是外门弟子,故而今日便可前去器物房,领取宗门法衣、基础法器、储物袋以及相应的基础功法。另外,每月还可去领取相应份额的丹药与灵石,以供修行之用。至于藏经阁,则是收录和整藏,修界万般功法秘术之处——”

    这叙语正畅,却还没等他道完,居然就又有一连串雷鸣般的“咕咕咕咕”之声,骤然打断了他的说话。

    微微一愕,李部这才诧异之极地,凝目挑眉,望向了云山的肚子。而其重心所在的余光,则是稍稍偏向了上方。

    却是云山此时,正一脸窘迫地站在那里,头颅微低,脸有微红,完全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身无分文,又处他乡,还偏偏讥意难压,饿感如潮,这种情况之下,会变成这般困窘与羞惭模样的,恐怕——

    也只有那些藏情护义的良善之辈了。

    转瞬思及此间,李部的唇角,顿时就再度一挑。

    “哈哈哈哈哈哈,是我孟浪了,忘了师弟还是凡人之身,又不曾领得辟谷丹。而今带着师弟匆忙奔波了大半日,师弟却粒米未进,滴水未沾。”

    “如此疏忽,却是我的不该。”

    “走!”

    “我们去西山坊市金鹿阁!”

    “师弟赐我一份机缘,应当好好犒劳一番才是。”

    李部说着,立时就是一摆袖,伴那流光一闪,复又单手一抄,他便又携着云山上了赤叶巨枫。而后双足一固,法力一涌,其脚下的枫叶,便又缓缓地升起了空,逆着原路疾驰了出去。

    ※※※※※※

    飞凌半空,李部竟是只用法力,护住了云山不被狂风吹拂,对于他自己,却仅断去了堪堪大半的风雾狂流,而刻意漏过了些许,以使微风拂面,挟凉而过。因此之故,其鬓角散发,自然是随风乱舞,轻甩如鞭,而那衣袍裾摆,则也是猎猎作响个不停。

    受着风拂凉洗的李部,此刻却是左手背负,右手指点江山,向云山介绍着诸多盛景大况。其体态俊逸,举止高雅,也颇有些豪气干云的味道,然而似乎是因悲戚暗色,相应相感之故,在一旁的云山看来,这位李师兄的心中,竟好像是郁结着,某种极深沉的骚思忧虑一般,且还染之已久,顽如刻骨。

    “白龙谷有外门弟子三万,聚居西面群山。内门弟子一千,聚居北面群山。真传弟子四十又七,大多在各长老及掌教座下之地修行。东南群山则为少数真传,和诸多供奉的散居之地。”

    “四面群山内侧,无数宗门建筑拱卫正央,三山七峰矗立扎根于此,九大长老各据一处,掌教真人则统率正中龙首峰。”

    “龙首峰下,便是白龙谷的中央广场,用于诸项大典、各项校试,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万众瞩目的双门大校,便将于那处举行……”

    ※※※※※※

    探殊阁位处白龙谷内,宗门建筑群的西部外围,因是为了刚入门的弟子而设,而绝大多数的弟子,入门之时,也只会是外门弟子,故而此阁设之于此。至于西山坊市,则是在西面群山,靠近雾海一侧的,最外围的山脚之下,是一处颇为不小的物资集散地。两地相距并非太远,因而几十个呼吸的时间之后,他二人便已走下了赤叶巨枫,行走在了西山坊市的主街道上。

    骋目望去,这条主街上,人虽熙来攘往,却仍显得虚敞之极。其宽度之巨,足能容纳四五辆马车连镳并轸,而其长度,则恐有数里之距。其两旁屹立之物,则大多是些制式楼阁,想来应该是宗门所建,至于其中某些迥异于常的华丽建筑,则多半是宗门之内的强盛势力所建所属。

    由此看来,这所谓宗门,倒也不是上下一心,三军同力。

    四周不断有人望来,对李部投以敬畏的眼光,是因为他着一身双龙白衣?还是因为他是所谓的内门弟子?

    宗门之内,聚居着如此庞大的人群,资源供给,又从何而来?这恐怕,也绝不可能一视同仁,分配均匀吧?

    那么,自然便有矛盾、有冲突、有争端,甚至是有厮杀。

    而这些,从这西山坊市之中,各处楼阁的不同,便已可见一斑。

    自从被李部假请实逼地,带入白龙谷之后,云山便没了安全感,故而一直是在迫切地推断着、记忆着目所能及的一切。

    从那怪骇狰狞的青蛇,被李部一簪而毙开始,从雾海中此起彼伏的妖兽啸唳之音,冲入耳中开始,从李部抛下那些童男童女,只带自己进入探殊阁开始,他便开始了脑力耗损极剧的思索与判断。

    穷幽极微,至纤无际,析毫剖厘,刀铗锋锐,亦不足言其细也!

    而走了这么远的路,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他也已然发现了——这里的东西,虽俱被冠以“仙”之名,他们虽然自称“修仙”,却都毫无他想象之中的仙气,与他以往所闻所听的“仙人神明”,也几乎完全不同!且那隐隐之中,他甚至还感觉,这里反倒是比之凡尘俗世,要更加混乱无序,更加血腥残酷!

    因为凡俗之中,尚有皇权律法作锁,官府衙门为槊,然而即便如此,“侠以武犯禁”这种现象,自始至终都不曾断绝禁灭,从古至今都是司空见惯。谋财害命日日可闻,强盗匪徒处处可见。

    而这里,这所谓的“修仙门派”,这所谓的“修仙之途”,只怕是更加的黑暗污浊。而其多半,也只是为了面上好看,名上好听而已,才在其上,掩盖了一层被唤作“仙”的幕布。

    思绪急转,就似街上的车水马龙,故而云山,也自是四处观望,以饰目中忌思。而其频频惊奇,连连喟叹之际,更是有意无意地,扫了身旁的李部一眼。

    那么——

    这位最初之时,以一身飘然若仙的俊秀青年姿态,出现于自己面前的李师兄,恐怕,亦非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乐善潇洒吧?

    爹娘都说过,看人当用心眼,而非肉眼。与任何人相处,都要留一分。留一分心眼,就是留一条退路。而留一条退路,就是留一条性命。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

    思索记忆之时,云山心中便渐渐有了应对之策。

    而良计渐成,其脚下步履,却也是丝毫不慢,故而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已随着谈笑风生的李部,来到了一座辉煌大气的巨大楼阁之前。

    楼有三层,高达九丈,漆色浮翠流丹,妍雅非凡。门上有一金玉大匾,上书“金鹿阁”三个大字,形如鸾漂凤泊,迹似渴骥怒猊,其虽遒劲奔放,却也气行缥缈,令人生愉。

    ……

    李部刚一抬足跨过那道门槛,进入这一楼的大厅,便有一名眼尖的小二,急急俯身了上来,走在其跟前,引起了路,领着二人一路直上了二楼。

    此处一应之事,好像都有着成规默律。一楼大多是身着青衣之人,而二楼食客,则大多身着纹有双云龙的白衣。至于三楼,则应该是些地位更高、身份更尊的人物。

    似乎正是因此一定之规,故而那小二,才会不用人吩咐,就领着他们,去往与身份相符之所。

    不过,由此也可见得,这金鹿阁背后的势力之强盛,绝非尔尔!

    既有如此多阶层的人,都来此间饮食赴宴,那么想来其背后东家,也应是八面玲珑,交游广阔。

    ……

    俄顷之后,三人便已上了二楼。

    此楼层的人却是不多,但李部,却还是特意寻了张靠窗的桌子,风度翩翩地坐了下来。

    他似好清净,这一选位,竟是恰好周边几桌,都无人就座。纵然是靠其最近的一位,亦远在三丈开外。

    拿着菜谱,点了五样菜、一壶酒,他便挥了挥手,让小二下去准备了。而后却没过得半盏茶的光景,菜便业已上齐了。这一番效率,竟是出奇的高,远胜于凡间的热闹酒楼。

    ……

    一路的惊叹好奇,从来都只是池上浮萍、海上软浪。然而到了此际,云山低头看着面前,五颜六色的菜肴,嗅着钻鼻而入的奇异香气,却还是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些许惊艳之色,在那恍如空纸白宣的脸庞之上,染上了几抹微暖的色彩。

    “这些吃食,大多是用妖兽血肉、灵草茎叶为料,以秘法烧制而成,所以入口即化。”

    “酒呢,则是灵米仙谷酿造而成,故而尝时不觉,但其中后劲,实也颇足。”

    “对于我等低阶修士来说,因不能完全用天地灵气,蕴护和供养肉身,所以辟谷丹和此类吃食,近乎是必不可少。师弟你尚未修行,仍是凡人之身,食用太多,恐无法消解,故还是少食些为妙。”

    ……

    本来欣色,就来得万般艰辛,此时心意未逞,就又倏而闻听了此言,云山自是颇感不快。于是嘴巴一瘪,他就露出了十足的苦闷与无奈:“此等仙家美食,我可还从未见过,更别说尝了。而今好不容易见了一面,竟然还不能吃太多?!”

    “师兄你这,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些吧?”

    他刚说完,竟又是鼓了鼓嘴,瞪了瞪眼,给自己打气道:“我就试上一筷子!”

    其言铮铮,于是乎,话音甫落,不等李部阻止,他便手疾眼快地,伸出了筷子,夹住了一块看起来红艳艳的油爆肉片,飞快地送入了口中。

    却不料——

    紧接着,他就面色激变了起来!

    那惶恐仓乱之态,那目瞪口僵之貌,竟是直如一时之间,于那被己忽略之处,发现了什么匿于虚无的凶魔恶妖,以致于命悬一线,覆灭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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