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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章 一人恨,二人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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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雾之中,不仅能见度极低,就连传至耳中的,自己的脚步声也淡了许多,听得久了,竟仿佛是走进了一片全是棉花的奇怪地域,消音消得十分厉害。

    只不过,此等情形虽是诡异,却也实在是令人欢欣鼓舞。他与那二人的差距,绝大多数都显现在了功力与经验之上,在听力一类的感官方面,倒是相差无几。故而在这般消音弱视的密林之中,他一旦能够多走出些距离,再寻得一二绝地死域,那么多半就能借之避过,那追袭而至的重重杀机。

    生无可恋者无惧,命有依托者怕死,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人这种高度智慧化的生灵,与生俱来的**,所化生出的致命弱点。那二人的惜身畏死之心,才是他真正的救命稻草。

    然而这情形再如何喜人,他也不过是微欢了须臾而已。因为紧接着没多久,他便又淹没在了涛生无尽的悲海之中,被那些连绵不绝的浪头,打得浮浮沉沉的,始终抬不起头来了。

    一瘸一拐地走着,泪也肆意地洒着,半因腿上的剧痛,半因那渐不可闻的娘亲的声音。

    可也就是在这一瞬,似是天心自感冰冷,故欲寻些死生契阔,以血泪温冰化寒。

    正自悲伤着的他,才走了不到半里,竟是忽然浑身一颤地,停下了脚步,滞住了身,心神大乱地,僵住了脑袋,发起了愣!

    这般悼心失图之状,只因有一道尖锐之极的呼声,突然穿云裂石而来,如震世雷霆般地,轰在了他的耳旁。

    “山儿,不准哭!活下去!”

    其音其色,竟比此前还要清晰数分!

    这明显是临死前的爆发,是借助命殒刹那的回光返照之力,而高声呼喊出来的。否则的话,以他娘亲的功力,绝不可能在穿越,如此宽远的噬音浓雾之后,还能发出如此清亮的声音。

    一霎思清辨明,复又感其遗言之中,藏着的怜惜与不舍,察其诀别之中,蕴着的鼓励与冀求,于是他那泣血捶膺之痛,便也就由脸庞之上,即时沉降到了肝肠之内,深深地埋入了髓骨之中。

    于是猛地吸了吸鼻子,他便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光,如往常聆听母亲训导一般,乖巧听话地,止住了即将放声而出的哭喊,咽下了几欲撕裂喉咙的恸嚎。

    “是,娘亲,我不哭!”

    “我一定不会死的!”

    “我一定会活下去!”

    明明孤立于迷失之林,孑孓一身而形影只,伶仃惶恐似飘蓬荡,但其这般话语一落,却好似一颗自花巅而坠的种子,机缘巧合地,陷在了息壤神土之内。

    他整个人的气质,竟是于这俯仰之间,就蓦然大变了起来!

    隐隐约约地,他竟恍如是一青青翠藤,此刻虽骤然去了依托,但却依旧是屹而不倒,风摧不隳。只因在那木质草茎之中,莫名其妙地,就生出了一根又一根的钢筋,长出了一节又一节的铁骨,将他的内相本质,促变成了一株傲霜欺雪的古松韧竹。

    ※※※※※※

    此时行走的路线,却是已然偏离了原先进雾的方向。

    因为就在此前刚一进雾的时候,他便动用了折雪飘鸿步,瞬间变换了急速奔行的轨迹。这是为了防备那身后两人,再度使出那门远距伤人的功夫,攻击自己而做出的应变。若是好不容易进了雾,却又马上倒在了浓雾边界之上,那这一路的牺牲,便全都白费了。若真是如此,他恐怕会恨不得生撕活剐了自己。

    折雪飘鸿步这门轻功,在师祖婆婆的手上使起来,自可谓是“矫若游龙,翩若惊鸿,行径奇诡,速度奇疾”。用得巧妙,便能在腾挪飞空之时,随性变向,任意换道,仿若飞鸿急转,却也更似人跃窄巷。其之弊端,也不过是在变向之时,腿部经脉的负担,会骤然加大,需在事后,进行药浴以解暗淤。而传闻之中,此功臻至化境,更是能在半空之中,接连十八次回圆画方,亦或是九九连纵攀青云,其迅其巧,其捷其精,纵是苍鹰在侧,亦难比之。

    只是就算是以他娘亲的功夫,如今也只能在空中,连续变向两三次而已。

    而至于他自己,那就更是不及了。即便是拼尽全力,他也仅能在那些平坦的地面,堪堪横折一次,连普通的腾空飞移,都万万做不到。

    可惜他习练不精,刚刚那一霎,仅仅是因为强行使用了一次而已,左腿受击处,便业已肿胀得黝黑发亮了起来,剧痛之中混杂着麻木,且还隐有失觉之势,而右腿之上,现今亦有了不轻的胀痛之感,只是好在还没左腿那般严重,尚在可忍痛行走的范围之内。

    然而,此思忽现——

    他却是遽然又停了下来。

    随之而起,竟是一个极响亮清脆的巴掌!

    转瞬之间,右手与右脸之上,就变成了红彤彤的一片,生起了火辣辣的痛感,于是乎,双足一折,他便立马再换了个方向,变道而直指东南,复又一拖一顿地,匆忙挪行了起来。

    “若是往日里再刻苦些,将折雪飘鸿步练至入门,怎会将大半体重都倚附在娘亲身上?!”

    “或许早逃向了别处也说不定。”

    “又怎会——”

    “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都是我害了娘亲!我该死!”

    身子颤抖着,鼻子酸涩着,忽地几句嚎叫,他竟是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兽,然而,这“死”字才刚出口,他便又即时想起了他娘亲的嘱托。

    “不,我不能死!”

    “我一定要把这群狗杂碎,全都给宰了!”

    “柳通延!”

    “柳玄卞!”

    “骖酉老!”

    “青极剑!”

    “你们通通该死!”

    一声接一声的低吼,愤恨悲怨之情,渐盛渐烈,他甚至是都不由自主地,摇颤战栗了起来!那一双眼睛,因沸血激心之故,更是早已血丝漫布!而随着他的凄喊厉嚎,其额角的青筋,竟也是忽现忽隐地,绷弹跳脱了起来!如此之况,衬着他那满是血汗的身躯与脸庞,居然有了几分从不曾见的狰狞与凶狠。

    远远看去,他竟如一位刚从尸山血海里,挣扎着爬出来的恶鬼修罗,透着一份世上罕有的戾煞与恶蛮,然而另一面,他却也更像一只摔落原野的朱龙幼崽,正在咆哮着弃他蔑他的诸天神佛。

    ※※※※※※

    此时另一边,浓雾区外十几丈处。

    云山娘亲躺在地上,胸膛却业经没有了起伏。其娇躯之上,多处骨折变形,而其四肢与躯干部位,则足足有三十二个血洞,或贯或裂地,显露出了许多血腥瘆人的脏腑器官。这些伤口,赫然是早已泛白近粉,仿佛筛子与蜂巢一般,将她那一身的血液,散了个干干净净。

    好在骖酉老与青极剑两人,却也并不怎么好过。两者的身上,此刻同样是多出了数道恐怖之极的伤势,俱是血肉外翻,模糊如灼,虽是险险避过了致命之处,却也已经到了接近重伤的地步。

    她为了替儿子搏得更多的生机,竟是浑然不顾自己,使出来的,尽是耗损生命力的同归招式,举手投足之间,充斥着的,全是槊血满袖的决死之意。

    若非其状若疯虎,悍勇无双,他二人与之一战,又怎么惨烈如斯,伤败至此?!

    可惜的是,他们到现在为止,已经在她身上翻找了好几遍了,却始终是一无所获。

    半晌无言,二人的面色均是难看至极,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在那自我循环的心神煎熬之下,更是有着某种浓到极致的恐惧,一点一滴地沁了出来,如同徐徐而出的新井之水一般,渐渐流荡在了二人之间。

    于是乎,就在某一瞬——

    听着隐隐而鸣的风声,青极剑竟似一只被什么吓着了的大猫似的,陡然汗毛倒竖着,暴怒惊恐地,一改往日之沉静,猛地挥起手中钢剑,使出了一式劈风怒斩。

    “噗”的一声入肉的钝响!

    他赫然是将这美妇的尸体,给凄异无比地,剖成了两半。

    他已然顾不得“死者为上”了,如此施为,一是怕她将宝玉吞于腹中,借以瞒过他二人耳目,二则,却是为了泄愤与掩惧。

    然而这一剑过后——

    他视野之中的黄白血紫四色里,却依旧不见那千祈万祷的玉色!

    于是其后多时,此处便有了接连不断的裂帛之声,夹杂其间的,更有不绝于耳的肉分之闷响,与骨断之脆音。

    ……

    一旁之地的骖酉老,看着青极剑罔知所措地,不停地拨拉着脚下全无人样的碎尸,那沉凝着的一张脸,顿时就更显烦躁了起来。

    “好了!”

    “不要找了!”

    “宝玉显然是在云家小公子的身上。”

    “幸亏老夫使了一记残蝗石,击伤了他的小腿。如今虽时过已久,却谅他也走不了多远。”

    “为今之计,我等也只有进雾一行了。”

    “柳大人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而那个妖人的异法,你更是一清二楚。所以,你也莫要在这自欺欺人了。”

    ……

    终究是成名已久,再加之听得其人倚老卖老的语气,分感不耐,青极剑便也就即时止住了,手中再作砍行之势的钢剑,之后伴着一声轻哼,他更是立马就直起了身子,仰起了久垂生酸的脑袋。

    而后刹那,杀心一横,他便也就没有了懦弱尽显的,畏葸不前之态,甚至于,应其右足一抬,他竟然就投身探路似地,龙行虎步地迈向了不远处的浓雾。

    其旁的骖酉老见得同伴,已然有了披荆斩棘之心,自然当即就是眸光一亮,于是躁意一瞬尽敛,他便轻轻数步,并驾齐驱到了其人之右,恰好是一丈远的地方。保持着这个可退可进、相望相守的距离之后,似是心中有托,命旁有盾,他居然也是马上就稳定了步伐,与前者一样地,果敢威凛地行向了十数丈外,那似欲择人而噬的白色巨兽。

    “哈哈哈哈哈哈——”

    “今日便让老夫来看看,这杀生雾,到底是怎么个可畏可怖之法?!竟使得无数武林高手,都谈虎色变,股战胁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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