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闭上了双眼，火的阴影越来越大，已经把景辰和韩千淹没，突然间江城头顶的房梁在火中仿佛再也支撑不住，在听到一声巨响后坍塌下来，终于可以解脱了么？可是江城并没有等到，在房梁砸下来的时候，一只手有力的拦腰抱住了她，仿佛风一样的将她送了出去，此时已是夜里，大火继续燃烧，可夜色却不为所动，那轮明晃晃的月亮任然安静的挂在夜空，夜空下一道白影伴着青衣似乎还有一丝殷红血迹诡异的划过夜空。而江城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挣扎的睁开了眼睛。

    一席白衣却是墨色的飘带，青色的鱼纹玉悬在腰间，身形消瘦仿佛苍翠的劲竹，而那人从火海里出来却没有一丝温度，如同玉雕刻出的脸庞，似乎有些怒意。

    “怎么是你？”江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到先问起我了。当初救你一命可不是让你来送死的。”那人语气中分明带着责备，眼里却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担心，还是根本就无所谓。

    江城冷笑却已经不能够理智“让开！”她抬头看着他。“你凭什么救我，难道我连死的自由都没有么？”

    “不可以，你不能..。”

    江城长剑出手，剑锋直指着尹玄玉，眼里却是寂灭的神色。

    “你没理由阻止我，还是要我杀了你才甘心。”

    尹玄玉皱起眉峰，却又微微落下，随后一点一点逼近锋利的剑，江城早就失去理智，强大的内力外泄，剑锋不知道蓄积了多少力量，可是尹玄玉明知道却丝毫不惧怕。

    “是么？那么你最好杀了我，要不然我是不会让你死的！”他又走近了一点，江城却也不退让，可是却渐渐落泪。眼里的杀气丝毫不减。

    “还真是生无意，死无门。你怎么能了解我心里的痛，你以为凭你能改变什么？或者你以为你能阻止我？”江城眼里的杀气渐渐消失剩下的只是如黑暗般的空洞，剑锋回转她一手握住剑雪白的脖子已经渗出血来。可嘴角却是解脱的笑意。

    “不要！”尹玄玉没想到她会如此，原来他从来就不了解她究竟是怎样的人，可是那又怎样，一只苍劲修长的手毫不犹豫的握住了剑锋，长剑闪着晦涩的暗茫停在了空中。他的血和江城的血混到一起，滴滴答答的落下来。江城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如此。

    “你又是何苦。”

    尹玄玉苦笑“还不是因为你太傻，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怎么样都劝不住。”此时他眉峰又紧蹙起来，却是因为十指连心的疼痛。

    江城渐渐松开剑柄，却因为一时放松了心神内力散尽再无力站着而跌落下去，尹玄玉丢下剑任凭自己鲜血横飞，一把接住了江城。

    “谢谢，救了我两次，可是这一次是我自己不想活了。即使活了下来，也只是空壳。”

    “你能活着就好，空壳也好，什么都好，你会发现这世上没有比死更大的事情，你又何必寻死呢？”

    尹玄玉看着她，想起她当年凌厉的模样，陌生的谁都不认，如今却也有这样无助的躺在他怀中的时候，他想起往事，眼里却是不该有的歉疚。江城缓缓的睁开眼睛，内力消散让她变得非常虚弱，可是意识却清晰无比。

    “带我回泗水崖吧。”江城声音温柔，没有了那股凌厉之气。仿佛那是唯一能让她安心的地方。“那个地方，清冷的没有温度，却远离这片江湖，再也不用看到鲜血，不用杀戮..”江城眼里又恢复了希望，那是她唯一活下去的理由吧。回到生命最开始的地方，是不是一切就可以像没有发生过呢？

    “好，我带你回去，我们一定会回去的。”尹玄玉橫抱起江城，这个倔强的女子竟然如风一般轻，可心里却承受着玄铁般的重量。

    “可是再回去之前，先好好休息一阵子吧。”说完便凌空飞起，轻功纯熟，仿佛是月下的仙人，几处白影闪动，离开了那片巨大的废墟，江城此时再也没有力气说话，却安心的躺在尹玄玉的怀里，她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依赖于他。

    那场大火燃烧了三天三夜。江城自那一夜昏迷也已经三天了，睡梦里，她总是看见景辰，她挽着韩千的手。

    “姐姐。”景辰温柔的叫着自己姐姐，仿佛身后的那场大火不存在一般，但是那温柔背后竟是决绝，景辰转身和韩千走近火海，任凭江城怎么喊叫都不回头，仿佛那火海才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你们怎么可以如此残忍。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走，为什么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江城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所措，她想追上他们却无论如何都移动不了。最后竟是被噩梦惊醒。梦醒的人满头都是汗，努力的睁开眼睛，却感觉额头有什么东西温凉丝丝入骨，仿佛抽丝剥茧那样，将所有的痛苦抹去。

    “醒过来了么？你一直做噩梦。”此时江城才看清身边坐着一位男子。手掌温凉放在她的额头上。

    “尹玄玉？是你么？”那股温凉几乎让她贪恋，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尹玄玉在用内力稳定她的思绪，可是为什么会如此温凉。

    “醒过来就好？”尹玄玉微微一笑，这一刻所有的冰冷都散去，只剩下温暖，那样温柔。

    “能想发生过的事情吗？”尹玄玉刚一开口就后悔了，他竟然一时忘记，那些人那些事在江城心中的阴影。果然江城脸色稍微有点变化，但是这么多年的磨练已经让她学会掩藏自己的情感，虽然她早就在他面前表露的体无完肤。

    “我想去望江阁看看。”

    尹玄玉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空气里又变得冰冷。但眼里似乎是无奈，也是劝慰。

    “还是别去了。那里我已经派人收拾了。还有戴景辰和韩千的骨灰我也给你带来了。”刚才还是温柔模样的他，此时说着话时却让人心寒，江城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让眼泪流下来。人类活下来需要很多努力，可是死却只要一瞬间，明明几天前还好好的人，如今只剩下一堆飞灰了吗？这样的变化江城若不是亲眼看见他们死在面前，肯定是不会相信的。

    “不，我要去。”江城声音瑟缩着，仿佛抽咽，“要不然之前的一切算什么？他们的死又算什么？我不去，谁还会再去呢？”

    尹玄玉看着这个躺在着的女子，仿佛隐隐感到她内心的倔强，同时也看到她心中的寂灭。

    “好，我带你去。等你能站起来的时候吧。”

    “不，就现在，我现在就要去。”说着江城从床榻上起身，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是可以走路。意识完全清醒之后估计就痊愈了。尹玄玉看着起来，没想到她会恢复的这么快，竟是自己小瞧了她。

    很快他们就到望江阁，那早就不是望江阁，而是一片废墟，这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满城的人都知道。现下又看见两个人来到那一堆废墟，不禁绕的远远的，免得自己也惹上什么麻烦。看着望江阁的残垣断壁，早就被烧得一无所剩了。隐隐的有几个人在残骸里收拾着什么。

    此时尹玄玉拿过一样东西，一把精致古琴，正是那把海月清辉。古琴木质的低板上还有丝丝斑驳的血迹。

    “这些血迹，我叫人想了许多办法都没法弄掉，只能这样交还给你了。”江城接过琴，看着后面的血迹，那一滴一滴正是景辰的血。

    “何必要抹去呢。这是景辰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江城想到自己当日临走前对景辰说的话，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仿佛后悔歉疚自责统统都有吧。但是江城没有停留多久，不一会就离开。那一转头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回泗水崖？”边走尹玄玉边问。

    “也许吧，不论是那儿，我都不会再留下来了。”走到了她晕倒时栖息的驿站前，江城突然回头。

    “我们就在这里分到扬鞭吧。我没有什么东西，只要这把琴就好。”

    尹玄玉原地停顿了一下，随即一笑。“好，就这里，分道扬镳!”

    江城也回复一笑，这么多年，她从未真正开心过，也从未真正的笑过，如今时过境迁经历了所有撕心裂肺的痛苦之后，远走天涯竟然是最后的解脱。放弃一切，恨也好，爱也好。原来一无所有，才是最干净，最纯粹

    “带上一匹马再走。”尹玄玉开口。

    “不需要了。”江城一边笑着，一边渐渐后退，仿佛想最后记住眼前这个人的脸，这是最后一个牵挂了吧，最后一个和她的过去有关的人。随后江城转身，决绝的离去，当真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只有那把琴。尹玄玉站在原地，他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干脆的离开，他也就明白她心里的伤口有多深，让她匆促的逃离出去。

    江城从昏迷中醒过来到现在，内力已经完全恢复，没有多久就能够乘风奔走。绝世的轻功，让她很快就出了城。江城几乎不敢回头。仿佛一回头那些恐惧就会回来。而现在她只想去那个唯一能包容她的地方。泗水崖。不知道师父还好吗？泗水崖上的雪还是那么厚那么冷吗？

    江城放满了脚步，因为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让她追赶的了，前方的路再远再长，也都不用来去匆匆，那一片充满恩怨的江湖，从来就不属于她，江城缓缓的走到一颗榕树下面，之前的衣服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毁，如今只有一身干净的麻布衣服，没有凌厉的刀剑，此时她也像普通人那样。

    李家会怎么样，林汝离是不是已经死了，还有景辰说过的青玉案又是什么?这一场仇恨牺牲的太多。江城闭上双眼，不敢再去追忆，所有的恨和疑问都埋葬起来吧。

    “爹，娘，女儿不孝，不能为我一族报仇了，不能再有更多人死去了，我好累，这么多年，有过冷，有过孤独，有过恨，却独独没有爱，没有温暖，没有自由。如今再也不想这样了。否则岂不白活了。”江城看着天空，嘴唇微动，仿佛喃喃自语。

    要到泗水崖，还要过江才行。江城继续向前走，可是神情却变得紧张，是非恩怨都化成飞灰，难道还有人要来要她的命么?江城继续走，仿佛根本不知道后面有人跟着她，没有剑，那琴却有翻云覆雨的力量，可是江城却也不催动它。江城紧张的神情渐渐平静，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烂命一条，若是有人想哪去，便拿去好了，这样的解脱不是更干脆，想到这，江城更是希望那人冲出来了解了她的性命才好。可是却迟迟没有动静，不一会那人仿佛从身后消失，江城仿佛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这样就走了？真是没有意思啊。”江城自言自语。可是前方的草丛中却传来一阵笑声，仿佛还带着点戏谑。

    “我怎么可能这样就走，姑娘怕是想多了。”江城定在原地，渐渐的才看清前方的人。

    “我还以为是谁。”江城看着他，凌冽如风，白衣胜雪，却一点也没有雪那样的温柔，这不是尹玄玉又是谁。

    “怎么，还有什么事吗？”江城看见他，一点也不吃惊，冷漠的问。

    尹玄玉的身上的肃杀渐渐缓和了下来，明眸墨发，此时道到是温柔公子一般。嘴角的冷笑也变成了浅笑。

    “不要这么说啊。我刚才才发现，你这个傻瓜说什么‘我什么都不需要’。可是身无分文的你能走多远呢，难道去偷去抢？”

    江城被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确实没有一分钱，他竟然是为了这个才追上自己的？

    “多谢提醒。”之后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尹玄玉这时候却也不说话，江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你难道不是给我送银两的吗？”

    尹玄玉听到这话，差点笑出来，眼里似乎有些嘲讽和玩味。

    “我什么时候说给你送银两了。实话告诉你，我自己身上也是身无分文。”

    “你.”江城脸都红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因为羞愤。尹玄玉在原地看江城会有什么反应可是没想到，江城居然瞬间移动他面前，玉手一扬竟然要打下来，不禁让他想起当年那一巴掌。可是尹玄玉又岂是泛泛之辈回手一挡，简单的招式，却是武林中有名的移花接木一招。化解的那迎面而来的巴掌。

    “天呐，这么多年你这脾气也最好改改。”尹玄玉虽然挡过这一掌，但由于江城突如其来的一掌，他躲得也是勉强。

    “要不是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我就该一掌拍死你。”

    “太凶小心嫁不出去。”

    “你.”江城仿佛眼睛都要冒出火来。

    “好了，看在我一路追上你，和你一起走的份上，就不要生气了吧。”尹玄玉看着江城这副模样，心里也是不忍，她一向都是冷静，不料被自己几句话气说不出话来。

    江城听了他这话，心里也渐渐缓和了下来，他追上自己原来不是简单的提醒，而是和自己一起走，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一个人反正也是四处漂泊，现在韩千走了，我也不想回到苏州去了。到不如和你一起走，有个人总不至于太孤独。”尹玄玉仿佛看出了江城心中的疑问。在她问出来之前就回答了她。

    “是吗？”江城微微低下头，是啊，同是天涯沦落人，到了这个时候，又何必执意各奔东西，反正也没有什么留念的，反正什么都无所谓了。

    “现在去泗水崖，我们都没有银两，看来要流落街头了。”

    “流落街头？有何不可，浪子本就是天地为家，不是吗？”

    江城看着他，不禁微微一笑，她可没有开玩笑，身无分文，武功再高也无可奈何。于是就任凭尹玄玉跟着自己。一路上走走停停，竟也没有遇到什么风险。江城不禁苦笑，李萧和果然没有发现自己这个漏网之鱼。此时天空吹来的风已经微微有些凉了，江城从记忆中清醒过来，现在还去想这些做什么。

    “秋风也吹起来了，现在已经九月了啊。”尹玄玉一人走在前面突然感叹道。

    “九月了?”江城这才想起来，经历那些风雨，精神紧张的连秋天来临都迟钝的没有感觉到。

    江城低头，荒凉的路上几棵老树，剩下的就是荒草，但是一颗青石旁边突兀的露出两个明黄的脑袋。

    “是菊花。”江城不禁兴奋。

    尹玄玉看着她，没想到曾经嗜血的她也偶尔会露出如此神态，终究还是个女孩，改不了的骨子里的烂漫。

    “那是秋菊，秋天才会开，正所谓九月九菊花天，现在正是赏菊的时节了。”

    江城微笑，绕道青石后面清楚的看着，原来是两株秋菊。

    “这样的花，也会在意有没有人欣赏吗?”

    “谁知道呢?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走吧。”

    江城又看了两眼，不舍的走开，那样明黄的颜色哪里有秋天萧瑟的感觉，反而是天真烂漫讨人喜欢呢。

    “再走上半天的路程就到了芙蓉国了。”尹玄玉转过身等着江城跟上来，一路上走走停停，悠闲则以，可人也变得更加消瘦，却更生出一股玉树凌风之态，比起之前犹如苍竹般的锋利，现在确实多了一丝温柔。

    “芙蓉国?”

    “是啊，秋风万里芙蓉国，说的就是湘楚，因为盛产木芙蓉，所以才叫芙蓉国。”

    “已经到了湘楚之地了，这一路竟然走了这么远吗?”

    “你说呢”尹玄玉看着江城。嘴角微恙着笑意。却又有点不怀好意。接着才继续说。“这么多天，我们的粮食已经没有了，现在又身无分文，看来到了湘楚，只能流落街头了。”他眼里没有一点担心，仿佛不管他什么事似得。江城也才想起来，难道真的要流落街头，江城虽然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弱女子，可要她向别人乞食，却是怎么也做不到的。

    “你难道也没有办法吗?”

    “我有什么办法。我可无所谓，流落街头就流落街头吧”

    “你还真是随便!”江城几乎对他无言以对，他倒是无所谓了。可是自己该怎么办。

    “你是生在江湖，哪里知道人间苦乐。你以为那些乞食的人是自己愿意的吗?”尹玄玉突然对江城这么说，倒像是下了决心要流落街头了。

    “只可惜天道无情，你杀了那么多人，现在让你求人，是不是也叫罪有因得呢?”尹玄玉自顾自的说了一句，江城却不禁浑身怔了一下。

    “我。。我从来没有杀过无辜的人。”

    “好了，不要太在意，是我胡说，至于流落街头的事还是我来做吧”

    江城看着他，眉宇间自有一股傲气，如玉的脸庞，和修长的身段，怎么样都可能向别人乞食。可是转念一想江城竟然忍不住笑出来。

    “怎么了，突然这么高兴。”

    “我，我只是突然想到，你要是靠这张脸，说不定也能换来不少银两。”江城想到这里又不禁笑起来，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非要去要饭。

    “哈哈。。你是不相信我的能力了。怕我低不下这个头!”尹玄玉一边走一边笑着说，突然间回头，嘴斜着一笑，到像是不屑。“你以为富庶公子良如美玉，贫苦人家就贱如草芥。殊不知，天道以万物为刍狗，而我们都是一样的，我又有什么低不下头的。”

    江城看着他，从没有这么认真过，人间疾苦，他当真是感同身受么?江城无奈的笑了，这个人到底是有多执着，流落街头就流落街头吧。

    “好，明天我陪你去，江湖什么的，早就不关我的事了。放下剑，我又能干什么呢。”

    尹玄玉这才会心的笑了。这个女孩经历过痛经历过苦，心里终究还是善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