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是深夜。却不是一个宁静安详的夜。

    这注定是一个悲伤绝望的夜晚。

    火，满眼都是火，漫天都是火。

    熊熊的大火，从千万间民房中，从雄伟的宫殿里，一路燃烧，把漆黑的夜晚映照得如同白昼，迅猛凶狠的大火，把这座帝都染成了血色，染成了绝望之都。

    浓烟弥漫，淡月如血，战马嘶嚎，人影交错。

    声音四起。

    兵器急促撞击的刺耳金属声，血肉被撕裂的声音，男人的惨叫声，女人的绝望悲号声，还有婴孩受惊吓的哭闹声，都混杂在一起，一切都混乱不堪。

    火把四处舞动乱窜，像恶毒的蛇，穿过了宫门，一路前进。一路凯歌的燕王士兵，士气高昂，耀虎扬威，多日来的苦战，终于胜利在望，他们早已迫不及待了。

    威严的天子皇城，一被攻破，这些贪婪饥饿的士兵就如同虎狼下山一般，蜂拥而进。一路抢夺，一路杀戮，粮食、金银珠宝，当然还有女人，漂亮年轻的女人。

    男人一有反抗就被就地砍死了。

    没用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不配活在战场上。他们就是这样被教育和训练着，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于是以一当十，于是变成了魔鬼。

    惠帝的那些士兵，如同他们的皇帝一样，早已娇生惯养，纵使数量倍于对方，依然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惠帝满眼黯然地颓坐上龙骑上，恢弘的宫殿，宽大的龙袍，零散的头发，把他衬得更加憔悴不堪。他才即位不到四年，可是如今，江山美女，荣华富贵，权倾天下等等这些，转眼间，马上跟他无关了。他心灰意冷，直至绝望。

    底下是一众还算忠心的臣子，不断跪地哀求他离开。

    “皇上，叛军已经攻破城门，很快就到这里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皇上，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皇上，锦衣卫千户投敌了……”

    离开？惠帝看着跪倒一地的臣子和后宫妃子皇子，无奈地苦笑起来。谈何容易，离开谈何容易？这次他是知道自己再也逃不过这噩运的了。他不会灰溜溜着逃走，也无需逃避。帝王的尊严，令他此时此刻，反而坚定般视死如归。

    只是，他突然抬起头，婆娑的泪眼里，看着哭哭啼啼的娇媚妃子和年幼的皇子，心里就充满愧疚和难过。

    他贵为帝王，却也不能护他们周全，还谈何逃跑？

    外面的号角更加急促了，厮杀的喊声却渐渐低沉下去。惊弓之鸟般的臣子们，仿佛现在就已经听到冲进来的叛军的脚步声，和那锋利的刀剑划过头颅，切过头骨的清脆声响。

    是时候做出最后的决定和最后的诀别。

    惠帝转过头，朝底下众人极力挥挥手，“走吧，都走吧，好自为之，后会无期”

    迟疑片刻，众人还是如树倒猕猴散般，四处逃窜出去，各自逃生了。

    只有一个人，一个女人，没有走。

    “你为什么还不走？”

    “臣妾要留下来陪皇上。”

    “朕不需要人陪”

    “妾身知道不配”

    惠帝闭眼片刻，叹息道：“是朕辜负了你。”

    “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了。”

    “臣妾就没想过再活下去了。”

    “你好傻！”

    “皇上爱上了一个傻子不是更傻吗？”

    惠帝别过头去，“你不应该留下来的……”

    “可是臣妾已经留下来了，已走不了了”

    “你后悔吗？”

    “臣妾不后悔。”

    “可是朕后悔了。”

    “皇上？”

    “朕不仅连累了你，也连累了九儿……”惠帝悲怆地端起跟前的一盏大红蜡烛，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又一处熊熊大火自深宫内燃烧起来，瞬间就吞噬了雕梁画栋的宫殿。一个年过五十的大臣，站在硝烟四起的墙角，远远看着，然后望着越来越大的火势，浊泪滚下来，泣不成声，既而悲叹一声，抱起襁褓里的婴孩，消失在混乱的人流里，从此不知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