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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无忧前尘(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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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后两人如蜜里调油。很快,紫玉便怀上了她和相公的第一个孩子。没过多久,老国王在对外的一次战争中阵亡,相公登基为俞国新王。她成了王后。如果不是母后突然来访,紫玉相信,她会忘记自己的国仇家恨,随着相公一辈子平静幸福的生活下去。

    母后已经垂垂老矣,原来雍容华贵的气度已经全部消失。那一日,若不是她唤自己阿玉,紫玉想必不能够认出面前这个饱经风霜的女尼就是自己那高高在上的母后。

    “你是母后?”紫玉震惊的看着眼前的穿着朴素青衫的老尼,手里一块没吃完的榛子酥掉落地上。

    “这世界上还有两个手艺相同的人么?”老尼微哂道。

    “母后去了哪里?小妹呢?父王和长兄都……”话还没出口,紫玉已经忍不住流泪满面。国都城破之日,她在宫殿里听人讲兄长为救父王冲入重重敌阵,然后身体被无数长矛刺穿,鲜血汩汩在他身下汇成小溪。

    “难为王后还记得我们……”老尼轻笑,满是风霜的脸上露出凄苦的神色。

    “母后怎这般说?”紫云闻言哽咽了,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胸中千言万语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阿玉,你休怪母后。我也只是感慨而已。”老尼走到背光处,看着窗外的大好河山似梦般呓语道:“想我大闾一朝国人破,你父兄战死,我们虽骨肉分离,却苟全了性命。看到你现在过得好,母后也放心了。以后,你我二人,还是不要见面了罢。免得给你带来麻烦。虽然你现在贵为一国之后,怀有身孕,但到底还是敌国公主。为了不必要的猜忌和误会。我们还是装作从不认识吧。”

    老尼说罢,似要掩面离去,不欲多言。却不妨被华贵逼人的紫玉拉着:“母后说哪里话。能和母后重逢,我怎能……”

    话未说完,紫玉已经泣不成声。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一场。

    那一日去庵里上香,对紫玉来说,是意外之喜。虽然思念母后和弄玉妹妹的情况,但她不敢奢求让相公帮她去寻。沉浸在与母后重逢喜悦里的紫玉,并不知道,其实这完全就是自己母后专门为自己所设的一个局,一个专门为她而设的局。而这个局,从她踏入俞国最大的女庵开始,从她吃到味道熟悉的榛子酥开始,已经漫天张开。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按照母后安排好的一步步往下。

    是年冬天,她诞下他和相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漂亮的小男孩。相公给孩子取名为辰,寓意美好。她看着相公怀抱儿子的样子,感觉心里满是要溢出来的幸福。但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幸福会消失的那么快。

    母后带她去看了已经疯癫的弄玉妹妹。小妹今年十三岁,却没有同龄孩子的活力。她骨瘦如柴,蜷缩在屋子里,看到人靠近就瑟瑟发抖。一双无神的大眼睛没有焦点的盯着窗户发呆。看的紫玉心底一阵难受。

    “小妹怎么会变成这样?”紫玉眼里泛起了泪意。上一次见小妹,是在十年前,她还是活泼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拽着自己的手去放风筝,童音软软的叫她二姐,叫的她心底柔软的一塌糊涂。

    “我本来不欲和你多说。但是,我们一家人,现在只剩下我们三人。而你妹妹病情反反复复,大夫说,可能熬不过这个春天~”老尼抹了抹眼角的眼泪,说道。

    “上一回见小妹还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神志不清了呢?”紫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母后说的话。小妹才十三岁,怎么会死呢?

    “上一回,还是十年前。十年能改变多少啊?我大闾国破不过半年,十年,足以让一个湖泊变成万亩良田,足以让一座大山化为平地……”老尼意有所指的开了口,语气却是淡淡的。她走上前,轻轻拍打着缩在被子里的弄玉,安抚的唱起了紫玉她们幼时母后常唱的歌。那是闾国几乎人人都会唱的小调。歌词大意是,夜晚来了,该睡觉了。小宝宝快点睡,早点长大。

    一首轻柔的小调,反反复复的唱,直到惊恐不安的弄玉妹妹睡着。女尼帮其盖好被子,两人才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在这歌声里,紫玉想起自己的童年时光,想起闾国的风物,已经是泪流满面。

    还没走多远,紫玉便迫不及待的再次问起了原因。女尼却叹了口气,表示说了也是徒增烦恼不如不说。但耐不住紫玉软磨硬泡,便缓缓开了口。

    听罢母后一番叙述的紫玉,呆在了原地。甚至连院子里此起彼伏的鸟鸣和融融春光都像是忽然消失不见了。紫玉感觉自己掉入了一个冰窟窿里,满身都是寒意。

    不知道是怎么回了宫里,看到对自己呵护备至的相公——让她遭受灭国之灾的敌国国君的儿子,她第一次起了十分复杂的感情。灭国与她,虽然是公主,但并没有什么切肤的感受。除了父兄在敌阵被杀。但战争频仍,死伤是常态。不是自己被杀,就是别人被自己杀。紫玉在很早以前就明白这个道理。她原来的父王——弄玉妹妹的伯父,就是在一场战争中死去的。但是今天,从母后的口中,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亡国是这么一件惨烈的事。如果没有遇到相公,那她会不会像弄玉妹妹一样,在如花似玉的年纪,疯疯癫癫的过完剩下的一辈子?

    紫玉不敢想。她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却做了噩梦。梦里,她变成了弄玉妹妹,牵着七岁姐姐的手在春日里放风筝。风筝很大,飞的很高,是一只漂亮斑斓的燕子。可是飞着飞着,风筝断了,她去追,却在风筝坠落的地方发现了父兄流尽鲜血的身体。她大哭,喊父王,喊大哥,喊二姐,喊母后。但是没有人能听见她。

    她往前走,天一下变的很黑。她不断喊二姐,但刚刚和自己一起放风筝的二姐却忽然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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